这一夜,份外漫长,孤阳破晓,染得天际一片红,和风煦暖,驱走庙前夙夜寒。熬到天明,透过门窗漏瓦,洒进道道金光,阴森的城隍庙里,总算亮堂起来,也暖和许多。
光映眼帘,微微胀痛,驱走困意,吴悠容揉着眼皮醒过来,一脸慵懒之色,眯着眼,伸个舒畅无比的懒腰,连打数个哈欠,方才舍得睁开眼来,却看到庙堂里,四处盘坐,神情各异看着自己的人。
以为自己头脸有何不妥,忙伸手一阵揉摸,本倒还好的发髻,反被她弄的有些凌乱。转头看向娘亲,一脸迷茫,吴夫人慈爱笑笑,为她轻轻抚平发丝。
见众人都不言语,眉眼间却似有些倦意,好奇问道:“你们怎么啦?晚上没睡好么?”
沈道恒嘴角一阵抽搐,干巴巴道:“小妹妹,你跟周公很熟吧?一闭眼就做美梦,雷公电母怕是都唤不醒你啊”
魏柳二人也是玩味地看来,吴悠容睁大眼讶异道:“呀,捕头大哥,你还会算命么?你怎晓得我昨晚做的好梦?”
“这还要算?你一溜哈喇子把火堆都浇熄了,这梦还不美?”沈道恒戏谑道。
吴悠容张大嘴,忙用袖子擦拭嘴角,才看到熄灭的火堆,还微微冒着青烟,怪声道:“捕头大哥,你哄我的吧,我昨晚都没喝水,哪有那多口水?”
“诶”沈道恒挤眉弄眼,煞有介事地道:“哥哥我亲眼所见,哪会哄你?你一吸气,一吐就是偌大团水雾,生生把火给吹熄了呀,咱们几个又轮着引柴火,引燃又被你吹熄,再引再熄,这一宿,我们累的哦,你倒是睡的舒坦”说完,还假模假式,闷哼一声。
吴悠容瞪圆了清澈大眼,嘴巴半张,呆呆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见庙里众人,包括娘亲都是一脸倦容,却又信了几分,片刻,木讷道:“那。。那对不起哦,捕头大哥,呃,还有魏大哥,柳姐姐,还有娘亲”一边念叨名字,一边朝人低头道歉。
抬起眼,却见众人都鼓着腮帮,鼻孔喷气,似笑非笑的样子,一个激灵,便就恍然,敢情捕头大哥是在逗弄自己,其他人都憋着笑。吴悠容腾地站起,朝沈道恒跳去,一顿粉拳招呼,嘴里羞斥道:“捕头大哥,你还说不是哄人家,我竟还真信了你”说完,一扭头,看着吴夫人,娇哼道:“娘,你也同他们哄人家。”
“噗”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柳月宁更是捂着肚子,合不拢嘴。一时间,城隍庙里,欢声笑语一片,暖阳只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笑声却抚慰着内心深处的伤感。
辰时入巳,昨夜又是寒惧交加,众人难免腹中饥饿,眼都望向魏尘。沈道恒道:“魏兄弟,干粮还有么?”
魏尘想了想,包裹中取了些烙饼,说道:“大家先少吃点,垫垫肚子,等会儿咱们去附近酒肆吃顿好的。”
吴悠容一听,喜上眉梢,高声道:“真的?可以吃好的了?太好了呀,这些日子烙饼可让我腻透了”
沈柳二人也是展颜,昨天到现在,都没正经吃过,尤其昨天连番恶斗,身子消耗不少,确是要吃好些。
独独吴夫人听后却是愁眉深锁,唉声叹气。她的异样引来众人注意,魏尘不解,正要上前询问,却被沈道恒拦住,拉到一边,低声道:“魏兄弟,我们牢里的死囚临刑前都能吃上顿好的,俗话叫“断头餐”
魏尘当即明了,略微思忖,走过去躬身在那吴夫人耳边道:“吴夫人,莫要想多,魏某昨晚说过的话,落地便能生根。”
吴夫人听了,眼带希冀地看着魏尘,见他面色坚定,不似作假,眉间终于缓和下来,朝他连连点头。其实,魏尘心中笃定,亲情道义两者都不丢的话,那此局最后必有死伤,他宁愿是自己,所以,非要说断头餐,那也是给自己吃的,这也是从来谨小慎微的他今日却破例不遵镖训,肯去外头酒肆食饭的原因。
吴悠容不知他俩说些什么,只蹑脚走来,耳朵凑上去,装作偷听模样,嘴里道:“魏大哥,你与我娘亲说什么悄悄话呢?”
魏尘这才直起身,假笑道:“正跟夫人商量待会吃些什么呢,哈哈”
一听到好吃的,吴悠容更加高兴起来,忙不迭说道:“咱们五个人,那得上十大碗呀,我想想啊,醋溜鱼,葱爆鸡丁,红烧排骨,蒸水蛋。。”边说边扳着指头数,其他人听的愣住,这少女看来真是馋吃的了。
沈道恒在魏尘背后低声念叨:“嘿,这小妹妹,能吃又能睡,该是有福之人”
只魏尘听到,心中又是一阵激荡:可惜遇到了我这霉人,置她如此险境,唉。
“诶,好了好了,小妹妹,你再数下去,哥哥我口水都要流出来啦”沈道恒笑着止住吴悠容,后者也是放下手,只仰头想着待会点些什么美味。
魏尘干咳一声,道:“呃,先说好,咱们不进城,只到我昨日说的酒肆,那里有些什么咱们便吃什么。”
沈柳二人心中明白,这魏小哥还是不全信大伙儿,怕到城里,横生枝节。
吴悠容倒是反应不大,在她看来,只要不用在吃那些干巴巴地烙饼,就是好的,嘻声道:“好啦,那现在就去呗,也不吃这烙饼了,留着肚子去海吃顿好的啦”
众人见她急不可耐,也都莞尔点头,魏尘道:“也行,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最要吃好,那这就出发吧”其他人听了,也都起身,走出城隍庙,上了马车。
马车粼粼,也就两三里地,便看到座落在城东官道上的一间不大酒肆,众人下了车,酒肆里一个机灵伙计迎上来,牵过马车,余人被引到堂里,只见店内前厅四方格局,行列着八九台桌椅,时候尚早,还没什么客人,伙计引他们到堂中坐了。
“各位客官,要吃点什么?”伙计殷勤地问道。
魏尘正要说话,吴悠容却抢着叽里呱啦把在城隍庙里想好的菜色都报了个遍,跟唱快板一般。伙计听得愣住,面露尴尬。
沈道恒哈哈一笑,道:“急啥子,又没人跟你抢,你报得跟快板一般,伙计哪记得住。”
伙计躬身干笑,连连点头,奉承道:“还甭说,这功夫,小的还真以为是唱快板的师傅哟”
众人皆摇头微笑,吴悠容也顿感羞涩,实在这些天馋的很,这才失了淑女样。
魏尘随即道:“也别点了,这样,伙计,你们店里最拿手的,直管上。”
“好嘞,客官,可要上酒?本店的陈年花雕可是远近驰名哦”伙计见是一帮不差钱的主儿,卖力的推销。
“酒就算了,还要办事。”魏尘随口应道。一旁的沈道恒却不肯了,忙道:“可别,你不要,我可得喝,好菜不就酒,怎地过瘾,何况昨儿受了惊,得压压”说完也不管魏尘,转头朝伙计吩咐道:“就把你们最好的花雕,先上两斤来”
伙计一作揖,应了个脆生“好嘞”说完正要走开。“也给我来两斤”柳月宁却是面色平静地喊了声。
众人诧异,仔细一想,也难怪,心里藏着苦,就会生寒,来点温酒,正好驱走心底的寒气。
伙计连着应了声,看众人没别的吩咐,这便匆匆退下了。
“娘亲,我也能尝尝酒味么?”吴悠容也是爱起哄的性子。
吴妇人瞪她一眼,斥责道:“女孩家家的,喝什么酒。”本想添一句不学好,余光扫了扫旁座的柳月宁,忙吞了回去。
柳月宁似有所感,却露出一抹关爱,朝着吴悠容笑道:“是嘛,等你到姐姐这般大了,有了夫君,你俩成亲那天,会要你喝交杯酒地。”
这话说得吴悠容脸一红,却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对面的魏尘,纤指卷弄垂下的青丝,心扑通乱跳。吴夫人看在眼里,又是一叹。
沈柳二人都是过来人,也看的明白,柳月宁倒是有些意外“原来这小妹妹对这姓魏的有意?”沈道恒也是看看魏尘,面色也是有异,想到明日要发生的,内心叹道“孽缘啊”
只这一谈间,众人便各怀心思,席间有些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