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鲁(注:蒙语意为勇敢,借用一下,嘿嘿~)望着眼前如两扇门扉微掩般的狭窄山谷,内心隐隐有一丝不安。追击楚军那支千人小队已经三日了,可那些狡猾的家伙却如同幕仑草原的小溪中那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每次见他们稍显疲态,方想乘势掩杀之时,这些楚军却在下一处森林、山地甚至某个荒废的村子里,再次变得生机勃勃。即使身为草原上最剽悍的勇士,巴图鲁也不禁被这样诡异的现象折磨得心底发寒。可是,如今巴图鲁却是放下了心。方才追击楚军至面前这山谷之时,那支小队一反从前井然有序的军容,竟然混乱不堪的逃进这兵家险地。巴图鲁几乎可以断定,这支楚军已到油尽灯枯之际。想着这三日来郁结于胸的愤懑即将一报,巴图鲁不禁大为畅慰,心中那一丝不安也全抛诸于脑后。
马鞭向前一挥,粗犷而豪迈的声音飘荡在身后大军上空:“草原的儿郎,天狼的子孙,你们看到了吗?前面,就在前面,我大魏无数代的英豪们憧憬的地方!哪里有最肥美的牛羊,最软和的衣服,还有最漂亮的女人!你们想要吗?”
“想!”无数应答之声响彻山谷。这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整日都要为了天色无常而发愁,甚至很少能睡上一个安稳觉。驱赶着羊群东奔西走,留下的并非浪漫,而是深重的苦难。无数年游牧生活的疲倦,铸成了草原人对中原之地的病态般的向往。于是一代又一代草原人前赴后继的扑向中原,自汉以来血与火写就的仇恨,将草原人骨子里的狠辣激发的空前炽烈。
“想要吗?想要就自己去抢吧!用你们手中的马刀将敌人开膛破肚,让那些怯懦的中原人恭恭敬敬的将最好的东西献上。去吧,让草原的战狼魂震颤天下吧!”
仿佛滚油中忽然落下火星,本已情绪高涨的士兵,此时更是个个面红耳赤,仇恨与兴奋如同业火般席卷了整个大地。
巴图鲁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军队,正要再开口说话,旁边却忽地多出一个人影,伸手拦住了他。那身形仿佛鬼魅,倒让巴图鲁一时怔然。
稍定心神,巴图鲁不悦道:“夜狼军师,你这是何意?”
那被称作夜狼之人,身披一件深灰斗篷,面向也看不分明。只是那伸出的右手上,赫然刺着一狼头印记!
夜狼没理会巴图鲁的不悦,淡淡道:“将军,此地地势险恶,不易行马。若敌军与此设伏,我们怕是要吃大亏。”
“哈哈哈,”巴图鲁纵声一笑,“军师多虑了。我们追了那些楚军三日,也不见有人支援,那必是一支孤军,何足惧哉?况且,就算有伏军又如何?合州守军加起来也不及我手下人马,我们还怕了不成?军师可别忘了我叫什么,大魏的勇士,是不会退缩的。”
夜狼尚想再说什么,巴图鲁却挥手打断了他,只是再次朗声道:“儿郎们,前面那支南楚残军,这几日让我们鞍马劳顿,不杀不足以泄心头只恨。此番正好杀了祭旗,明天便直取合州!”
大军轰然应诺,跟随着巴图鲁涌进了山谷。夜狼见主将不听劝告,心头暗恼,但阵前最忌内讧,是以只能强压怒气。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让他略显心安,便收拾心情静静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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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山谷中飞出一支流矢,狠狠钉在崖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坚硬的山石竟生生迸裂,碎石散出,谷中又是一阵不绝惨叫。
巴图鲁充盈于胸的信心,此时几乎已消磨殆尽。他并非不通兵法,也大概看得出山中伏军。便是将此时与自己纠缠的这队不知从何而来的杂军算上,谷中楚军满打满算不超过三万人马。而自己已进谷中之军已足有五万之数,更何况身后尚有两万骑兵不及行进。
可是,此间胜负,似乎完全忽略了兵力的悬殊。
轻轻叹了一口气,巴图鲁也不得不佩服敌将的老辣。
入谷之军已越泰半,本来巴图鲁还奇怪于楚军去向,却不想前方却忽然转出数千之众。虽然不解这支军队意图,但巴图鲁冷汗倏地就下来了。
若是全军进谷,会是怎样的下场?这是要包饺子啊!
当然,巴图鲁开始也并未太过担忧,虽然前面那些杂乱无章的武夫似乎个个都是好手,但毕竟兵力不过尔尔。甚至即使身后被那久寻不获的残军截断,巴图鲁依旧安然。
可是千算万算,巴图鲁没有算到,那布伏之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己方士兵的生死,其心之果决,即便无数次徘徊在生死间的巴图鲁,亦为之胆寒。
脚下忽然起出密布得绊马索,山头滚下无数滚木礌石;流矢在山间华丽的飞舞,然后掠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未见过的粗硬弩箭,将整个山谷穿击的千疮百孔。
马匹嘶鸣声,楚军与魏军交织的哀号,武夫愤恨的咒骂,让本已萧瑟狮子岭变成了修罗地狱。鲜血渗入铺满落叶的土地中,迷蒙的血雾一层层晕染开来。
巴图鲁闭上了眼睛,从未想过失败的他,此时好像灵魂完全从身体中抽离了一样。苦涩的时代之风隐隐吹拂开前路方向,但巴图鲁,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看不到了。
心既死兮,路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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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山下的修罗场,楚天卿面无表情,口中喃喃:“天机营的‘摧山弩’,果然名不虚传。这等开山裂石之威,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半月前初抵合州之时,神机军便派人前来保护楚天卿,并调来了五百架未尝显露于世的“摧山弩”。
至此,楚天卿才真正接触到这支神秘的南楚强军。
神机军分神武、天机二营,神武专司各类武职,成员尽皆身怀绝技;而这天机营,则研发了无数利器。
昔日大燕开国帝君燕云曾言,所谓行军之道,天、地、将、器、术,若得此五物,未有不胜者。这天时地利需得时运所济,但为将者除却云虚孤侵之道,若得良器,更可大添胜机。天机营隐世已久,此次甫一出世,“摧山弩”之威足可震惊天下!
只是,楚天卿面上却并未有半分以少胜多的自豪与喜悦。血流成河的场景之前,他的内心动摇了。况且,他刚刚知道了山下那些武林中人究竟是谁领头。虽然不知殷桥同样身处乱军之中,但殷落羽那衣冠胜雪的身形,此时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这样做,真的对么?”楚天卿身边没有半个人影,可他却似乎在等人回话。
半晌,身后树林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回话:“没有对与不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必须走下去。”
“我哪有选择过什么道路?从小到大,我与哥哥何曾主宰过自己的事?!”楚天卿愤怒不已,声音几近癫狂。
林中那人却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既然身在帝王家,你便早该做好觉悟。‘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不踏着脚下的森森白骨,你如何掌天下之军?今日狮子岭这些人命,便是你踏上强者之途的敲门砖。”那人的声音极难听,仿佛枯死已久的槁木,干巴巴的没有半分起伏。或许正是这样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语气激怒了楚天卿,一时间楚天卿竟气的双目赤红,呼呼地喘着粗气,强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感。
“我又何曾想过成为什么一代名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来背负这样深重的罪孽?”又是一阵大吼大叫,夹杂着愤怒、怨恨与懊悔,楚天卿几乎已控制不了自己。
只是这一次,那人却再也没有答话。一腔愤懑无处宣泄,楚天卿只得强迫自己清醒,握紧的双拳几乎攥得变形,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血珠“滴答滴答”的砸在地上,漫成一道细流。
深深吸了一口气,楚天卿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为了哥哥!”
林间响起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快些成长吧。天下......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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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桥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只觉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只是他却暗自苦笑,知道这是“生境”带来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透支,一旦这股劲力消耗完,他只怕会比之前的伤势更重。
只是面前魏军浩浩荡荡,身旁的武者却是一个接一个倒下,几乎人人带伤。
“这次,只怕逃不过了吧,”殷桥心中闪过一张温婉俏丽的面庞,仿佛面对面般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我要失约了,看来不能再去找你了。”
撕下衣襟将已沾满血迹的剑柄与右手缠在一起,殷桥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虽然不知是谁使出的这玉石俱焚的法子,可即便被人算计,小爷也得杀个够本。”被自己人出卖,即使是一向乐天知命的殷桥,此刻也心头火起,直欲择人而噬。周围的魏军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变了一个人,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他们想起了草原上落单的孤狼。
破世间拦我之物,杀一切拦我之人!
再次冲入地震,殷桥不再吝惜体力,所有的招数只求一击毙敌,长剑挥舞间,整个人宛如疯魔。
环顾四周,此刻只有大哥殷落羽尚可自保无虞,群豪已节节败退。殷桥叹了口气,正准备拼命,眼神却无意间瞟过山头。自领悟”生境”之后,殷桥身体各部皆大受裨益,此刻望见山头一个身影,殷桥不由心头剧震。
“他为什么会在这,难道,难道这场仗是他打的?”
一念及此,殷桥只觉浑身发寒,手中剑竟似也要软软垂下。
狠狠咬了下舌尖,殷桥强保灵台清明,暗自发誓,一定要杀出这片修罗场。
只为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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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圣德十三年晚秋,合州一役爆发。
时代纷繁芜杂的道路将人们引向了各自不同的方向,或挣扎,或缠绵,或险峻。
而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里,无数璀璨的明星升起,有的熠熠生辉,有的却早早陨落。
还未成长起来的明星,未来南楚足以影响天下局势的两个人,此刻,却俨然站到了对立的位置。
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