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殷桥被张秀缠着逛完街之后，已是傍晚时分，而楚天卿也早就一个人溜回了殷府。念及殷桥二人明日便要动身，殷战夫妻自是不舍，当晚饭桌上细细嘱咐，听得殷桥一阵头大，可心里却愈发温暖了起来。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殷桥与楚天卿便早早踏上了合州之行。
“怎么样，这次你没不告而别吧？你家那小娘子可是对你挂念得紧啊。”官道上，楚天卿踏马而行，满脸戏谑地望着旁边的殷桥。
殷桥闻言又是一阵苦笑：“我可怎么敢啊。那傻丫头，半年没见我变瘦了一圈，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楚天卿打趣之意却是越来越浓：“殷大少不是说对人家阿秀姑娘只有兄妹之情么？现在这般作态又是怎么回事？”
殷桥翻了个白眼，也不理楚天卿，径直策马而去。
“哈哈，殷大少竟然脸红了，有趣有趣......”
两人说说笑笑，转眼间已是半日时光。
“小二，把你们这儿好酒好菜端上来，再准备两间上房。”
“得嘞，客官，您先坐着休息，小的这就去准备。”
天色已晚，殷桥二人寻得个路边小店，打算对付一夜。合州城已不过半日脚程，明天便可抵达。合州城本就是边境重镇，沟通往来客商，此番又不知怎么回事，各方势力纷纷齐聚合州，是以这小店生意也颇为热闹。
俩人就坐，殷桥却是歉意的望了望楚天情，压低声音：“抱歉了，这一路风尘仆仆，也找不到什么好地方歇息。”
楚天卿知道他是怕自己养尊处优过不惯这江湖漂泊的日子，于是无所谓的一笑：“没什么，便是更大的苦我也受得。”
殷桥确是有些好奇：“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一小王爷不在皇宫里山珍海味的伺候着，干嘛千里迢迢的从京都跑到这凑热闹？”
楚天卿刚要回话，却忽听得小店里有人低声议论。
“知道么，我听说朝廷这次出师北伐大燕，现在已经活活陷在了战场上无法脱身了。前两天退下来的士兵说的，那叫一个惨啊，三十万大军不过一个月就快折了四成，听说那尸体都快堆成山了。”
“哼，这昏君，若只是贪图享乐也就罢了，偏偏还好大喜功，这北伐是他这样的庸才能干的事儿吗？要不是武公雄才大略，恐怕大军伤亡还不止这个数呢。要我说，武公这样的英雄，难道不能自己干一番大事业吗？”
“嘘，你不要命了，这些话可是杀头的大罪。”
“天牢里现在都还关着些儒生没放呢，那些娘娘腔都不怕，难道我们行走江湖的堂堂男儿还会怕吗？”
“嘿，你这人，好说歹说怎么不会听，可别乱说话连累到了我。”
“你这厮也忒胆小了些。”
“啪——”，楚天卿手中的酒杯生生被捏了个粉碎，他面色铁青，半晌才恨恨道：“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些小人，什么也不懂就在这胡乱说话。”
殷桥却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对。南楚当今天子的确荒唐得紧，而且刚愎自用，气量狭窄，这样的皇帝被百姓骂几句也无可厚非。
楚天卿默然片刻，才长叹一口气：“罢了，这一路不可在节外生枝，唉，就当放屁好了。”
殷桥见他面色稍霁，才开口道：“好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干嘛呢？”
楚天卿稍稍沉吟，却是拉着殷桥上楼进了客房，见左右无人，才插好门闩。”
“干嘛啊，神神秘秘的。等等，你不会有断袖之癖吧，先把话说清楚。”殷桥一脸狐疑地望着楚天卿。
“正经点儿你会死啊。听好了，你不是想知道我干嘛来合州吗？”楚天卿没好气地回道，“其实，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楚天卿差点儿一口气噎住，好容易平复下心情，恼恨的望了一眼殷桥，才又开口：“臭小子，你就把我气死吧。听着，现在的话事关重大，出我口入你耳，以后万万不可传出去。”
殷桥见楚天卿说得郑重，也收起玩心，静静等他开口。
楚天卿组织了一下语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压抑着澎湃的心情，问道：“你知道我与当今圣上的关系吗？”
殷桥疑惑不已，楚天卿身为小王爷，自然是皇帝的兄弟，这有什么好问的。
“我的意思是，我与当今圣上同父同母，是真正的亲兄弟，就像你与落羽兄一样。”
殷桥点点头，可还是不明不白。忽地，他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失声叫道：“难道，你们是坊间传言的那对兄弟？”
楚天卿苦笑着点点头，这一个动作却让殷桥惊骇不已。
原来，这帝王家事，本不应为百姓所知，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多多少少还是能传到民间，譬如楚天卿兄弟俩，那可是近年来百姓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坊间风传，前代天子生性风流，在民间尚且留下了不少韵事，更莫说在宫中了。皇帝陛下一次酒后乱性之后，宫中某个婢女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凭子贵，这位小婢女从此攀上了高枝，而且还是整个南楚最高的高枝。开始，皇帝对这女子还算有些新鲜感，与婢女又诞下一子，可时间久了，皇帝也渐渐对着婢女不理不问起来，变相的把她打入了冷宫。这婢女本就是独身一人，在宫中无依无靠，日子长了，竟然连宫中最卑贱的太监宫女也能随意欺凌。至于那对兄弟，在皇帝陛下几十个儿女中，也讨不得什么好，在宫中的生活甚至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这故事自然是个悲剧，结局也没什么新意。婢女最后不堪忍受，抛下两个儿子自尽，而两兄弟的经历也随着母亲的离去而戛然而止，或许两人追随母亲的脚步，或许日后受尽欺凌而亡，总而言之，闻者唏嘘，述者感慨。恨生帝王家，这对普通百姓来说，的确是深深的讽刺。
只是，殷桥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上位者气质浑若天成的小王爷，竟然会是故事的主角之一。
“知道堂堂天子为什么会叫楚天红这样像个女人的名字吗？我娘说了，男孩子取个女孩的名字好养。我和哥哥生在帝王家，可是却连饭都吃不饱，宫中没人把我们当人看。小时候，如果不是哥哥护着我，我早就被人活活打死了。如果没有他把自己的食物留给我，我也活不到今天。刚才我那么生气，全是因为那群混蛋诋毁我的哥哥。哥哥从小就智慧过人，那样的哥哥，怎么会是个昏君？”楚天卿的声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时而悲戚，时而激动，就好像重新经历了一番从前的日子。
“奶奶的，这可是我听过最大的八卦啊，”殷桥喃喃自语，可回过神来一想却又更加疑惑了：“不对，既然这样，你们怎么可能会有如今的地位？你哥还成了当今天子，这不合理啊。”
“没什么不合理的，当年的两兄弟已经消失了，如今我们早已经被人彻头彻尾的换了个身份。除了名字，我早就不是自己了。”楚天卿此时情绪已渐渐平复，淡淡的回道。
“等等，有人？难道是，上一代天子？”
“这次你猜对了。”楚天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甚至是，愤恨。
殷桥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大网中，每当解开一个疑问，却又陷入下一个不解中。隐隐地，他觉得自己正在向这张大网的中心靠近。
“奇怪，你们俩有什么本事，值得皇帝如此大费周折。别跟我说什么父子情，听了你的故事，我对皇家究竟有没有情感还保持疑问。难道是你们俩才华出众？”殷桥还是决定不耻下问。
楚天卿哑然失笑：“皇家子弟从小就有着严格的课程训练，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有着成为一代雄主的潜能。我与哥哥就算再出色，难道比得上他们？”
殷桥静静地等着楚天卿继续说下去。
楚天卿默然半晌，才开口问道：“不知你对堪舆术数之学可有了解？”
殷桥一愣，才回答：“别问我，那玩意儿我是一知半解。倒是我师父成天念叨，还什么好话都不说，这你是知道的。”
楚天卿不禁莞尔，然后又迟疑道：“其实，我想，叶前辈真的是可算堪舆宗师。那天他或许已经看出了什么？”
殷桥笑道：“你到底再打什么机锋？”
“这么跟你说吧，地藏风水，人有命格，而国家同样有气运，或称龙脉。若能得天下运势，国运自可昌盛。而天下运势所居之地，你可知在哪？”
殷桥摇摇头：“我哪会知道这么深奥的学问？”
“那我问你，你可知蜀郡赤龙河源自何处？”
殷桥笑了笑：“你这可是在笑话我了，三岁的孩子的知道，这南楚境内东南西北的青螭、赤龙、白蛟、黑虬四大名河一脉相承，都是南楚西方边境上昆仑之水汇聚而成。天下大江小河，哪条不是分支而出。咦，不对......啊”说到这里，殷桥脑海中忽如一道霹雳划过，震惊万分。
“你明白了，这天下龙脉所在之地，自然就是这巍巍昆仑了。”
原来，风水之术讲究的就是闻风识水，若山河构成某种运势，自会引得周边气运的变化。昆仑乃天下水源发祥之地，泽被万物生灵，自然称得上是天下龙脉。
楚天卿此时语气中也有了一丝激动：”我南楚地大物博，天下四国唯南楚疆域最广，可为何那蛮夷宵小之辈尚敢自称所谓什么‘大燕’、‘大齐’，我南楚国号中却仍有一个‘南’字？那些无知之辈自不懂，他们何曾听过所谓‘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注1）’。”话到最后，楚天卿眼中那份骄傲却是再也掩饰不住。
殷桥也是心中激荡，可听来听去，楚天卿似乎已就未曾讲明自己得以改变的原因，不由开口发问。
“你也太心急了，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南楚得此大气运自是好事，可是天赋气运，却也要能承受得起才行。这历代南楚君王，除了才干过人之外，命格同样要异于常人，否则怎么保得住这龙脉不失？而且这大气运者，若起开龙穴，总能得到些大机缘的。”
“这么说，你和你哥哥就是这所谓的大气运者？”
楚天卿笑了笑，傲然道：“不错，我与哥哥命格之数都是紫薇帝星。我无意称帝，可哥哥却能成就大业，我这一生自是要为他的帝王霸业出上一份力才行。”
殷桥对这命理术数本不相信，可此时却也心旌微动。想起从前叶林说的一些话，殷桥此时心中不免惴惴，一丝不祥的预感竟是挥之不去。
勉强收拾心情，殷桥问道：如此说来，如今这合州城的各大势力，都是为这龙脉而来？”
楚天卿冷哼了一声：“这些家伙，平日里对皇室阴奉阳违，此时起龙穴时却想分上一杯羹，倒打得好算盘。”
“你不是说这龙脉只有大气运者可以承受吗？”
“气运确实如此，可机缘却说不定了。天地因果有缘者得之，这道理可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
殷桥挥挥手，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本来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越说下去，那份不安便越强烈，索性不在深究。反正此刻也算了解了个大概，自己只需保护楚天卿安全到达合州即可，这些事也并不重要。只是想到这位结义兄弟如此信任自己，将这秘闻一一说出，殷桥心中也有几分感动。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殷桥听完故事，正打算回房歇息，却忽然脸色一变：“谁？！”
PS：注1：出自《易经说卦传》。
故事到了这里，其中一条主线基本也就出来了。另外，这本书绝对不是玄幻，虽然这风水被我写的玄了点，可只是借用了一下老祖宗的东西而已，中国每朝每代都很看重这个的，话说鹿鼎记里面还有个鹿鼎山呢。
另外，下章有一个重要的女角色出现，会不会是女主角呢？猜一猜吧，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