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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片金黄的稻穗在遍地野草的田畴间格外显目。我还记得当初和谌老师一起来看稻谷的情形,那时,青涩的稻子刚抽穗不久,绿色的谷粒憋了少许水分,手指轻轻一捏就会破碎。转瞬间,谷粒变得饱满,一株株垂首向着大地。秋风拂过,周遭的野草纷纷伏地,只有这一片天地顽强地矗立着,屹立不倒。

傍晚,太阳落了山,白天的燥热去了大半,父亲把牛拴在坝子一角的李子树上,裹一支旱烟叼在嘴上,慢慢悠悠走去与四婶商量收稻谷的事。

“四妹,”父亲敲了两下门,不等回答,兀自推开了,见谌老师也在,就说,“谌老师什么时候来的?吃饭没有?”

“叔,我吃过了。”谌老师表情严肃,随后把目光转向四婶。

四婶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手里捧着几张纸,一直全神贯注地看。

“四妹,”父亲走近两步,对四婶说,“你看什么呢?”

“他来信了,”四婶慢慢抬起头说,“还有离婚协议书,要跟我离婚。”

父亲听了,有些茫然失措,在谌老师身边默默坐下来,把烟头在地上杵灭,掷地有声吐出五个字:“洪子不是人。”

四婶用手指沾去眼角的泪滴,镇静地说:“没什么,二哥,我早当他没了。”

父亲说:“洪子在外头习惯了,他肯定不会回来。”

“我不肯出去,是我自己种下的果,而今就该自己吃。”四婶泪中带笑说,“二哥,他在协议书上说,小月、房子、田土都归我。他不要了,我发财了。”

父亲觉得此刻商议收割稻谷的事情不合适,就跟四婶捞家常,说她第一次来晏家组,是个夏天,穿一件深红的T恤,一张俊俏的脸庞上闪烁着一双灵光的眸子,一头秀发,长长的,光光溜溜披散在脑后。洪子见了她一面,脸涨得通红,转头跑回去就跟他妈妈缠着说非她不娶。父亲说起洪子,不免又引起四婶一阵忧伤。父亲自觉失言,不好再说,让四婶早些睡,四婶也不挽留。谌老师说要上来看我,就跟父亲到了我家。

“谌老师,”父亲说,“信是你送来的吗?”

“是的,”谌老师爽朗说,“乡里停了我的职,给我下文件,顺道送来给四婶的信。”

“你被停职了?”父亲愕然问道。

谌老师含笑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惋惜的意思。父亲也释然地说:“要是就在堕坪村,给你再多工资又有什么用。”

“可不是吗?”谌老师说完,到满楼屋看我做作业。

课本书摊在桌子上,我双手托了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作业本上一个字也没写。

“杨末生,你挂羊头卖狗肉,书放一旁,一个字也没写。”谌老师斥责我说。

我郑重地说:“谌老师,我在思考问题,我们堕坪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居住的?到今天有多少年了?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谌老师嗤笑说:“你胡思乱想这些干什么,没有任何意义,把我教给你的知识学好。”

谌老师随便一说,并没有阻止我“胡思乱想”,我也没有停止“胡思乱想”。有时候我觉得跟大溪沟有关,就说那条沟吧,从何处来?它的源头在哪里?又流向何方?无所事事的时候,我沿溪而上,然而,我没有找到答案。

稻子要收割了,谌老师破例放了假,参与到收割稻谷的行列。我唯一的任务依然是照顾杨妹妹。我的筋骨愈加强劲,而且杨妹妹很乖巧,并不需要多少照料,但我没有要强,申请去收割稻谷。我感到我有更重要的任务,我在思索堕坪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天气晴朗,像是谁控制了阳光,让她以最温和的光亮照耀大地,明媚宜人。四婶负责每天的饭食,一日三餐,在田间的劳动时间少。因而,谌老师就很卖力,用镰刀割稻谷,把稻谷甩过头顶,在斗上拍打,与父亲拖动大斗。大斗滑过,田间留下两条逐渐深下去的辙印。父亲知道谌老师在努力表现,像一个农家男子汉,就有意关照他。父亲割稻谷速度很快,割着割着,稍觉谌老师落后了,就故意放慢速度等着他,或者故意拉长割稻谷的宽度。谌老师在斗壁上拍打谷子,谷粒飞扬,抛洒到地上,父亲忍不住,教他稻穗应该打在哪个位置,谷粒才不会飞出大斗。谌老师试了试,果真有效,可一会儿又狂甩起稻谷来,谷粒飞溅到父亲脸上,父亲说:“谌老师,记住我教给你的办法。”谌老师“嘿嘿”笑了两声,受力最强的谷粒就在斗壁打转。

我带着杨妹妹,在田间漫无目的地走。许多人们经常走过的路,已经被野草覆盖,隔了几步,有一块青石板露出,确定这是一条人们走过的路。我一手牵着杨妹妹,一手执一根木棍探路。天地之大,我强烈的预感到,我一定能发现什么秘密。路过一片坟地,我背起杨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走到中间那座坟,坟前竟然竖了一块碑,上面镌刻的文字已经模糊不能辨识。我放下杨妹妹,在周围扯了些野草,用力地擦拭石碑,一排排竖立的小字愈擦愈模糊,中间的那几个大字却隐约能够辨认,我仔细看了半天,确认上面写的是“湘田大老板吴高价之墓”,墓碑的左下方被一块草帘子掩盖,我揭开来,又用野草揩了几遍,依稀认出几个字:光绪二十六年。我记了这些字,如获至宝,背起杨妹妹,往打谷场赶。我急切地问父亲:“湘田大老板吴高价是谁?”父亲在大斗中抖了抖了谷穗说:“听长辈说,一个年轻时很穷的人,后来很有钱,成了地主。”

“他是怎么成地主的?”我问。

父亲停顿两秒,似乎在想,可是他却摇头说:“不知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没用,好好诓杨妹妹。”

“光绪二十六年是哪一年?”我锲而不舍,又问。

谌老师说:“我知道。”他掰起手指母来算,一会儿说,“是1900年。”

我叹口气说:“哦,好长的时间了。”

“你怎么问这个?”谌老师说。我说是在墓碑上看来的,我又问谌老师:“为什么不直接写1900年,而要写光绪二十六年呢?”

谌老师说:“古时人们纪年,都是这么记的,哪个皇帝在位,就用他的年号。”

我心中似有很多疑问,却问不出,谌老师说:“你不用管这些,等将来你学历史,什么都知道了。”

我应了一声,带着杨妹妹离开了,去寻找其他的墓碑。

谷子一连收割了三天,黄澄澄的谷粒像一个小山堆填满了四婶家的满楼屋,散发出一股特别的清香,透过房门的缝隙,飘到厨房,受刺激的我们忍不住打喷嚏。

晚饭后,我们搬了凳子在坝子里乘凉。秋日的夜晚特别凉爽,微风徐来,拂去白天的劳累,偶尔一只小鸟在树梢扑腾,叽叽喳喳,飞往别处。我们静静坐着,宁静安详。

杨妹妹跑到父亲跟前,喊爸爸抱,父亲兴致很好,竟然举起杨妹妹到半空中,杨妹妹惊喜地呐喊,我们跟着笑。

“谌老师,我们已经连续打了三天的谷子了,明天休息一天。”父亲放下杨妹妹,对着黑了一圈的谌老师说。

谌老师说:“叔,不用,我估计剩下的稻谷两天就能打完,咱们一鼓作气,收割完了再说。”

父亲说:“还是休息一天吧,你年轻,我老了。”

谌老师暗笑,不说话。四婶说:“休息一天吧,大家都累了,家里有糯米,明天打糍粑来吃。”

我说:“好啊,四婶,爸爸牙疼,正好可以吃点软的东西。”

父亲瞅了我一眼,对四婶说:“你还有糯米啊?可惜,今年忘种了,还有种子吗?你留一些。”

四婶说:“要得。”

翌日,四婶一大早起床,父亲下去帮她烧火煮饭,饭熟了,我去喊谌老师吃饭,谌老师曚昽中瓮声瓮气说:“这么早就吃饭了?”他起床洗脸刷牙,出了门,看到阳光已经从板壁上移到了阶阳边,自言自语说:“啊,应该不早了吧。”

吃了饭,四婶忙碌起来,洗甑子,淘米,清理碓窝。父亲还是在灶前烧火,他经验丰富,火烧得很旺,火苗全在灶膛里,窜不出来。

“二哥,你去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打糍粑时,我叫你。”四婶在灶后头说。

父亲说:“好,我牙疼又犯了,回去吃颗药,等会米蒸熟了,你喊我。”

父亲回家,吃了一颗药,仰躺在床上休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糯米蒸熟了,白白净净放在碓里,谌老师扛起碓抓打下去,碓抓头黏在糯米里,谌老师捞起来,四婶双手沾了水,趁机抓住碓抓头,把拖起来的糯米抹下去。谌老师反复打了很久,碓抓使得愈来愈缓慢,汗珠从额头上涔涔而下,糯米却还没有效地连成一片。我说:“我去喊我爸爸来。”谌老师用衣袖一扫额头冒出的汗珠,豪气地说:“不用,我能行,你爸爸牙疼,让他多休息会儿,我能的。”我抿嘴笑了笑,没听谌老师的话,独自去喊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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