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妲己
听到妲己死的消息,我感到很悲伤,没有了这个女人,旧的时代还有多少事情是值得回忆的?
往日的故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当有一天我终老在这空旷冷清的宫殿里,又有谁会记得我,记得那个那个玄鸟在九天翱翔的时代?我想他们都不会想起这一切,也许姬发会记着,毕竟是他挥手斩断了那个时代,建立了大周,但是多年来的殚精竭虑早已让那个年轻人变得体弱多病,说不定他还熬不过我呢。
我叫子禄,是大商的遗民,此时正被西人囚禁在朝歌南面的紫晏宫,等待发落。鹿台的那场大火烧毁了半个朝歌,紫晏宫也被烧毁了一半。坐在残缺的宫殿里,不见一个侍女,只有几个精神抖擞的西岐看守,一边监视着我,一边试图在坍塌的宫殿中翻检出值钱的财务。
妲己死的消息就是他们告诉我的,看着他们蔑视又贪婪的神情,我心中的悲伤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可我还得装出一副诚惶诚空恐的模样,以便让守卫放松,让我可以了解到更多外面的情况。
听说是姜尚亲手斩了妲己,我心中爆发一阵狂笑,这妲己虽是冀侯苏护进贡的,可却是姜尚的亲侄女。当初苏护攻灭了姜尚的部落,俘虏了尚且年幼的妲己,而姜尚也由此流落到朝歌,生活上穷困潦倒,最后随着来朝歌朝贡的姬昌跑到西歧去了。
年幼的妲己在冀侯府充做女奴,长成后姿色不凡的妲己原本是准备给冀侯之子做妾,后来在姜尚的点拨下,冀侯将妲己进贡给我的父亲,作为内应。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妲己死心踏地的爱上了我的父亲,她为此不惜割裂了自己的过往,本来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
如今看来,果然好个姜尚,好个姜尚!
我曾努力的从脑海中搜索妲己的点点滴滴,可总是力不从心,仿佛她只是那几个画面。说实话我并没有见过妲己几次,第一次是在后宫的云廊,那是妲己初次进宫,而我刚刚十三岁,还没搬出后宫,那天我正在云廊玩耍,便看见父亲携着她从外庭而来。
初看她第一眼,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做媚,渗到骨子里的媚,让人无处躲藏的牵挂。
父亲常说我总是个孩子,有哪个男人不好女色的呢?呵,可见过妲己的男人,又有几个还会想着别的女人呢?
记忆中的妲己总是面带着微笑,沉默地站在父亲的身后,或是安静的坐在花园中,看看花草。关于她干扰朝政的说法都是无稽之谈,我并不是想要辩驳什么,只想让那些故人能够安心离去。
是夜,无眠,对着冷空,我将月光当做烈酒,一饮而下。
【二】帝辛
是时候说说我的父亲了,坐在空旷异常的军帐里,我对着孤独燃烧的火坛,火光耀眼,温暖却又狂躁,就如同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帝辛,是大商最富传奇色彩的帝君之一,在我看来他的功勋不下于盘庚、武丁。他的一生拥有了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一切,权力、征战、美人、财富、大业,但他绝不是个完美的人,可谁又是完美的呢?
他的前半生是辉煌的,为大商开疆拓土,征伐天下,在他的战旗所到之处,东夷南蛮望风而逃,一扫前代的懦气,面对西岐的挑衅,他三战三胜,将西岐逆贼打得全军覆没,更是俘获了西岐主君姬昌,可惜最终还是放了姬昌。
父亲最大的弱点是他太过聪明,也太过自信,巨大的荣光让他不再谦逊,骨子里的傲气变成了傲慢,狂妄以及盲目,他的屠刀不再是对着敌人,更是对着自己的族人。
唯一能劝住他的人是我的大舅爷大相良,可他却死在了我父亲事业刚刚步入辉煌的时刻,恐怕在他的眼里,我的父亲一直都是个勇敢、聪慧、正直而又谦逊的帝君。
老实人太宰梅容则死在了大殿之上,毫无节制的开疆拓土显然让这个保守的老人不能理解,年迈的他最终选择触死在大殿的青铜柱上,想以此警醒我的父亲,盲目的黩武最终带来的只会是灭亡,可惜没有人听他的,即便是后来同样强烈反对扩张的比干,当时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好好安顿了梅容的家人。
现在回头想想,若是那时我的父亲听从了他的劝阻,恐怕大商也就不会亡,但他也就不会是我的父亲了。
我父亲的后半生是可悲的,沉溺在各种欲望中的他,毁了他亲手缔造的辉煌时代,毁了自己,也毁了大商。
这便停下吧,儿子议论父亲,总是不妥的,不是吗?
【三】三监
在紫晏宫呆了半个月之后,姬发选择了把我放出来,让我住进沫宫,以此来安抚大商遗民,无聊的伎俩,我的父亲在上天看到这一切,也会暗自发笑吧。
沫宫在朝歌的西北方,是我父亲休建的一座行宫,以供他夏天出外打猎的时候休息,沫宫附近除了群山沼泽,便没有别的景色了,荒凉冷僻。
姬发可不是个大方的人。他虽然让我继续统治商民,可很不放心,毕竟他很清楚我在这里的地位,不杀我只是个缓急之举,因而沫宫的位置正好。
不仅如此,他还设立了三监,以便能控制我,管理大商遗民,三监就是我身上这座囚笼的三把锁,有了他们我就能安心,死心。
姬发将朝歌改名为卫,封他的弟弟管叔鲜为卫君,同时管领关东诸地。但说起来也可笑,姬鲜虽然名义上能够统帅关东,可是此时关东遍地都是大商的遗民、东夷部落以及投顺西岐不久的诸部,有谁会听这个管叔的调遣?
我只见过姬鲜一次,那还是在朝歌变故之夜,他率领所部兵马率先攻入帝宫,将我缚于马下。姬鲜相貌粗犷,身材高大,野心勃勃,擅长领军,但一直不受姬昌的喜爱,姬发更是只将他当做一军之将使用,地位甚至不如外臣姜尚。
朝歌之变结束后,姬发准备返回镐京,便名义上将监管关东诸侯的权利交给了他,可他又留下了姜尚,命他在东夷故地收拢旧部,为齐侯。自我被封在沫宫后,姬鲜兼领卫邑,是三监之首。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到一个半月前。
沫宫的西南面是鄘,由姬发的另一个弟弟蔡叔度兼领,蔡地贫瘠,姬度便常年住在鄘城。
姬度年纪轻轻,风度翩翩,喜游猎,好享乐,心高气傲,自以为是。这种人我见得实在太多了,好享乐,讲排场,从前的朝歌满大街都是这样的人,我也曾是这样,所以我能很快和他套上关系,毕竟比起朝歌,西歧不过是个蛮荒之地,所以他来沫宫倒是挺勤快的。
三监最后一个是位于沫宫北面的邶,邶君霍叔处是姬发同父异母的幼弟,聪慧而安份,像个普通人,他一年之中在封地霍和邶城的时间各一半,霍地在北狄环绕之中,因而姬处手中的兵马也是相当的精锐。
【四】齐侯
姜尚这个落魄的东夷贵族最终成就了他的毕生愿望,被册封为齐侯,成了东夷之主,这些年和东夷各部打得火热,还曾联络东迁的彭方遗部,去攻击淮水附近的淮夷部落,活捉了逃奔在那的闻看,瓦解了我大商最后的武装。
闻看在被押回镐京的路上曾来见过我一面,看着披发纹身的他,我深深的鞠了一躬,他猛地挣脱了看守他的西兵,一路上他表现地非常安份,所以对他的看守有些松懈,他夺过一支手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大喊道:“天帝之子,大商之胄,日月相佐,绵延不绝。”
随后自刎于道边,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尸首,我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愤怒,仿佛我的心早已成了一片死灰。
姜尚虽号称东夷之主,可并不表示所有的东夷人都敬服于他。不说淮夷,便是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现在落脚于徐地的彭方遗部也对姜尚很不信任,他们一面接受了姬发的册封,建立徐方,另一面交好淮夷以及各地的大商遗民,以求自立。
我私下命令幼时好友嬴磥联络诸夷,他的父亲是名满天下的猛士恶来,是我大商的忠勇之士,即便是在东夷,恶来也是鼎鼎有名的,嬴磥虽然没有他父亲的勇猛,但聪慧异常,他很胜任这项工作。
【五】谋划
两个月前,我从西边的朋友那得到姬发病逝的消息,姬发病死之前,将王位传给他的幼子姬诵,并命令四弟姬旦辅政,东方之事则俱付于齐侯姜尚,姬鲜好像被遗忘了一般,什么也没得到。
我和太宰沃等人商议后一致认为我们的机会来了,因为以姬鲜的性子,他一定会弄出些事情来,到时,就由不得他了。
果不出我们所料,半个月后从不登门的姬鲜在姬度的陪同下来到沫宫。说了一大通官冕堂皇的话,无非就是姬旦不忠于天子,要谋逆造反,他作为王室长君,天子的叔叔,要保护天子,诛灭叛贼姬旦,同时这也是我证明自己是大周忠臣的好时机,等事成之后,他将亲禀天子,使我能更好的经略大商故地。
我在思索之后,表示支持他的忠君行为,同时指出霍叔处也是亲族忠臣,同时手握重兵,应当邀其共商大事;其次东南诸夷也早就不满齐侯姜尚多时,而姜尚是姬旦的死党,所以我们应该拉拢诸夷。姬鲜当即同意,并由姬度联络姬处,我则负责诸夷。
五日前,我方在朝歌誓师,兵发洛邑。共计战车七百乘,锐士八千,甲士十万,东夷射手三万。洛邑是天下的中心,关东重镇,攻下洛邑,我们便有了和镐京抗横的根基。
镐京方面得到消息后反应相当迅速,仿佛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主帅毫无疑问是姬旦,有兵十万,战车千乘。同时传檄天下诸侯,齐侯姜尚率战车三百,甲士二万,射手七千,奉命西征。
【六】战前
天渐渐亮了,火坛里的火也渐渐暗去,我听到帐外传来兵马喧嚣之声。令兵们依次吹响号角,集结各帐兵士,我也要出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能够改变大商命运的机会,父亲,还有各位祖先,要助我成功。
那便至此、结束吧。
【七】后记
洛邑之战最终还是失败了,联军被迫后撤。
而后战争持续了整整三年。三年中联军数次给了姬旦和姜尚沉重的打击,甚至一度包围了姬旦的营寨,差点活捉姬旦,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而后不久,在东西两面夹击之下,形势急转直下,先是朝歌失守,联军被一分为二,然后不久,困守孤城的姬处开城投降,被姬旦赦免,送回镐京软禁。
紧接着梅邑一战,姬鲜战败自刎,联军彻底崩溃,姬度被活捉,不久流放西戎。
子禄战死阵前。
后来,大商遗民追尊子禄为“武”,并依商制称其为“庚”。所以后世之人,都称其为武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