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素来清淡的脸上,也让人看出怒意来了。
哪知道韦皋看了兰若的表情,竟然调笑般对他眯起了眼,大有欣赏的模样。
“你!”伽蓝一下忍不住,拳头就要挥过去,好在兰若防着他,一把握住他的手。
韦皋看出来,退了两步,环顾四周笑道。“啊!难道下官说错了么?连身披‘甘露袈裟’的兰若也要对下官怒目相向,真是惶恐!下官可是深为惧怕菩萨降罪的呢!”
他还看着兰若,眼光在兰若身上来回地看,猖狂万分!
大唐供奉的观世音菩萨是个女子,他先提“甘露袈裟”,让人想到兰若身上去,再提菩萨,羞辱调笑兰若的意思已经毫不遮掩。
伽蓝也知道如果此时动手,对南诏更加不利,只能死死咬牙,在心里早把韦皋狠狠揍了!
韦皋见他们无言,复又得意道。“不过……也难说伽蓝自幼出家开了慧眼,我大唐没有如此能人,倒是我孤陋寡闻,侮辱圣贤了。”
说话还带手势,向伽蓝一揖倒地,卖乖弄丑地羞辱伽蓝。
那回纥和大食的人不知道内情,还有人尖声笑了出来。
唐德宗虽对韦皋修改歌舞一事颇为满意,可是此时观望到韦皋取笑羞辱南诏的一对孪生王子,心下已觉不妥,南诏王一心和大唐结盟,盟约也订立五载有余,岂可失礼于盟友,但……斥责韦皋吧,又有些挂不住面子,因此犹豫。
下面场中的南诏艺人身份低微,虽然已经听出不对在哪,可没资格说话,见挚爱的双生子被当面侮辱,都深深自责,一个挨一个地跪了下去。
本以为伽蓝说出的话多少能证明事实,还南诏清白,也避免战乱,为百姓避免疾苦,可是没料到那能言善辩的韦皋居然咬住一处纰漏不放,连兰若、伽蓝也羞辱起来!“南诏奉圣乐”是一件,现在更加一件!南诏王已经忍不下去了!立即就要起身宣战!
他的大儿子拦住他,一边从容起身一边说。“哦!阁下就是韦皋韦大人吧?不然怎么那么清楚成都府和南诏的事?”思量了一会,他已经有了对策。
“正是!”韦皋站得盛气凌人!
“那么……”阁劝像闲谈一般笑道。“那就不奇怪了,韦大人不知道啊!”
德宗好奇问道。“他不知道什么?”
韦皋脸上笑着,心头一紧,虽然摸不准寻阁劝要说什么,可是仗着胜券在握,有恃无恐。
阁劝说。“我的两个弟弟无论去哪里,都是一起的,自出生还没分别过,就连吐蕃威逼索要他们时,他们也在一起,这事贵国使者崔佐时崔大人就知道,还曾由我陪同,到他们避居的喜洲去看望过,这事可以问崔大人。”
崔大人就坐在近旁云台,韦皋此人的作为已经不是替大唐考虑,而是要置大唐难得的太平于颠覆中!所以他听到阁劝说话,立即起身作揖,表示确有此事。
等众人从崔大人那转回头来,阁劝不慌不忙地说。“去年佛诞节之后,兰若和伽蓝一起应邀去了成都府,韦大人自己不知道,却加些神怪名目到我弟弟们头上,加以嘲笑,不知是何故?”
韦皋大声道。“阁劝王子的话才奇怪,我管理成都府,怎么不知道贵国孪生王子是一起来的?”
是啊!众人都望着阁劝,连德宗也是,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阁劝稍作停顿,然后说。“兰若、伽蓝及我南诏王室其他子弟是带着歌舞去的,本来是交流密宗佛学,同时交流文化去的,可是韦大人竟然失礼地把我南诏王室子弟与戏子艺人安排同住一处,这事,韦大人不能否认吧?”
轻轻松松,把话题先转移。
他看似温和的眼睛盯着韦皋,这事属实,连德宗都为此下旨斥责过韦皋,韦皋便不能否认,只辩白。“兰若、伽蓝的身份难道不该住寺院?安排他们住大圣慈寺有何不妥,当年玄奘法师便在那里出家,哪里折辱了他们?”
他理直气壮得不得了,还有一个理由不便说出,那就是连当今皇上德宗也住过大圣慈寺,只不过那是逃难去的,说出来实在丢脸。
“哦!”阁劝走近他一步,问道。“让我南诏的艺人舞伶们也住进大圣慈寺,让需要清净之地参习佛法的僧众和戏子艺人同住一处,不知韦大人是太过优宠我国艺人舞伶,还是目无神佛?”
这罪名可大了!阁劝话一说出,天竺那边立即一片哗然!
就是唐德宗也心下不悦。
不等韦皋说话,阁劝步步紧逼,笑道。“韦大人,出家人的心地单纯洁净,你有话且对我说,不必对着我只会诵经念佛、口拙不善争辩的弟弟们说。”
若非心头火还没去,兰若几乎要为大哥的精彩说法击掌了,他们的沉默本是理亏无法对峙,却给他简简单单说成了不善争辩。
这下子,天竺那边几乎要站起来了,纷纷怒视韦皋。
僧人是什么身份?六根清净,不染俗尘,竟然被如此侮辱!况且那两个孩子自幼出家,必然是心清如莲的,今日又见他们亲手捧了佛指舍利供入皇宫,与其怀疑他们还不如怀疑世俗利欲熏心的人,所以矛头瞬间转向韦皋。
韦皋辩解说。“成都府大圣慈寺有‘震旦第一丛林’之称,客舍多达数百间,在里边分开居住,有何不妥?”
阁劝挥袖向云台下一指。“兰若、伽蓝这厢看经文,隔墙隔窗的地方鼓乐喧天,这是韦大人的分开?可要问问下面的数百人?”
事实如此,韦皋哑口无言。
连上面的德宗也不能再旁观了,沉声道。“这事朕知道,已经训斥过他了。”
他说的可实在没什么威信,侮辱僧人就是辱佛,仅仅训斥足够吗?大唐的态度还需解释吗?
天竺的几个君主眼神交换,已明显倒向南诏。
事关尊重与否,连不信佛的回纥与大食都侧目了,他们可都有诚心信仰的神灵!
阁劝可没打算大发慈悲地放过韦皋,他又不是出家人,无须用那慈悲心!
于是在韦皋逃离之前进一步道。“韦大人如此安排住宿,并且在兰若、伽蓝到达成都府后拒不见面,还有最不可容忍的一点,就是大唐皇上怕也不知道!”
只要咬住韦皋一人,这就是他个人的事情,事态严重的话,两国都不会乐见,所以阁劝故意说了最后一句。
唐德宗还真不知道他指的什么,德宗虽然奢华无度了些,比起辉煌史册的先祖来说无能了些,到底也是泱泱大国之君,断断不会在一些犄角旮旯里讨便宜。
韦皋急道。“所有事情,下官均如实告知皇上,不敢隐瞒!”欺君可是大罪!
他这里急自己小命,根本没想做过的事情是不是置国家于不顾?
不再平静,阁劝显出愤怒的模样说。“韦大人还打开兰若和伽蓝暂住的大圣慈寺山门!好像赶庙会一般让人群涌入,嘈杂脏乱不堪,这般对待,我的弟弟们会失望也在所难免!我南诏百姓见他们一面尚且要斋戒沐浴!却在成都府被这样羞辱,当然只能立即回转南诏!”
四野无声,只剩下他好像努力控制的声音。“伽蓝在抄经文,一切事情都是兰若出面,韦大人只在送走他们时见到兰若一面,连见伽蓝的短短时间都腾不出来,又怎么知道伽蓝也去了呢?所以不奇怪,我一点也不奇怪!”
先翻陈年旧事的可是韦皋,阁劝不过顺着他,也翻了翻陈谷子烂芝麻而已,不过这等逆转形势下,韦皋还是自求多福吧!
确实不知道韦皋还做了这种事,德宗脸上难看起来。那大圣慈寺是他亲赐的名,被韦皋视同市井一般?这简直是目无他这个皇上了!
除了大唐,那三国君主脸上也都不妥了。
南诏之于大唐,比他们对大唐还要重要,几年前一同出兵攻打吐蕃的盟国,其地位无上尊崇的王子们都被轻慢侮辱,这样的大唐可信吗?
大唐当时的国策是“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本来以大国召见属国态势坐牢了位置的大唐皇帝德宗慌了,为了一个歌舞惹出这些事来,就要将四国逼到可能和吐蕃联合的位置上去?
那不是孤立吐蕃,而是助长了!
于是唐德宗起身怒斥韦皋。“有这等事!韦皋你欺君罔上,来人,给朕押下去,着情查实,一一问罪!”
“皇上!”韦皋急得大叫。“臣是为了大唐才做这些事,请皇上体谅臣的一番苦心!”
德宗一甩袖子,满脸憎恶!
他个人的卑劣,也让大唐跟着他蒙羞,岂可原谅?
韦皋狠狠扫过阁劝和孪生子,就被人押了下去,可笑他上来的时候样子非凡着呢!
既然证明孪生子没说谎,那么“南诏奉圣乐”就真是大唐的人改的,在五国面前演出来,摆明了羞辱南诏。
四国都等着看大唐皇帝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