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看他实在可怜,把他扛着送了回去,就是糖果,也赖着渐情这么瘦弱的女孩子送她,看她们在前面撑着走路的样子,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干,分头爬都比她们俩容易……
进了屋,伽蓝把兰若往椅子里一丢,抱着胳膊靠在桌边。
“要回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伽蓝不耐道。“你和糖果啊!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你现在也喜欢她了吧?我老看你对她笑。”
糖果喜欢他喜欢到这么明显吗?搞得好像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兰若拄着下巴,面对的是弟弟,所以直说无妨。
“没有打算,我不知道能怎么打算。”
“笨蛋!”伽蓝不屑骂道。“带她离开!远远地离开这里。”
“怎么可以?”为了自己,伤害所有人,怎么做得到?
“怎么不可以?”伽蓝生气地说。“我呆不下去了,一想到要回去就觉得不如去死!逃到大唐去,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抓住,我们不见了,父王和阁劝大哥不会声张的,只能私下派人抓我们。”
他说的兰若根本想都没想过,被他吓得呆住。
伽蓝以为他赞同,说。“渐情想去拓东城找她母亲,还想回大唐去,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走得了那么远?我想送她去。”
“然后呢?”还回来吗?
“她会刺绣,我看夫子上课就那么回事,我也可以,谋生不成问题的。”
兰若惊讶地问。“你不打算回来了?”
伽蓝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当然了,回来干什么?”
兰若跳了起来。“父王怎么办?阁劝大哥怎么办?还有师父!”
“什么怎么办?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崇圣寺少了两个小和尚而已!只要外面的人认为我们在那,烘托着南诏王室的功绩就行了,我们在不在那里,过得好不好谁会真正关心?”
兰若沉默了一会说。“阁劝大哥。”
伽蓝一下子噎住,半晌才说。“他是关心我们,但难说他只是因为愧疚,他自己享受着父王的疼爱,将来还要继承王位,我们却什么都没有……”
“伽蓝!”兰若发火了,“阁劝大哥是不是那样的人你自己清楚,别为了找借口就怀疑他。”
“万一他就是那么想的呢?你怎么知道?”话是这样说,伽蓝已经低下头,一脸懊恼。
兰若压住火气说。“我们被送去出家的时候没有人问我们,我们没有得选择,阁劝大哥那时候也小,他就比我们大两岁,他那时候知道什么,他还不是一样没有选择。”
伽蓝看着放在床边的那身昂贵衣服,低声说。“可是他有的,我们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
兰若也看看那身衣服,不置信地说。“别告诉我你喜欢这些东西,我不信!”
伽蓝交叠了双腿,垂头看着脚尖。
“是不喜欢,可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自由,比如父母……
真的什么都没有呢!连身体都不算是自己的。
禅院的淡薄让他们把身外物看得极轻,可那些不是身外物的东西,要怎么样才能不去执著?
“就算什么都没有,也不能一走了之。”
伽蓝嗤笑道。“为什么?头顶上这个传说的光环吗?”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兰若笑得踏实,“我们拥有的比阁劝大哥要多得多。”
“哼!传说!”
“不对,是信任,是责任。”沉甸甸的,压着南诏数万万百姓的信任,很沉重,几乎要无法承担,可是也很温暖,和冬天的阳光一样,不让人讨厌。
享受着南诏的阳光和风,饮着南诏的水,踩着南诏的土地长大的,对这片土地就有责任,不单单是身为王的人才有的责任。
更何况,他们是王的儿子,南诏特殊的孪生王子,担负得也就更多。
“责任?”伽蓝质疑。“好啊!你想承担责任,那我问你,你要怎么承担?做什么来承担?每天扫寺里的地,撞撞钟做做早晚课,还有呢?你还能做什么?”
兰若蹙紧了眉,无法辩驳,可伽蓝也说服不了他。
“你帮到谁了?你替谁承担责任了?你做的那些谁不可以做?只有你能做吗?”
“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不是这样的!”
兰若捂着耳朵不想再听,明明心中有理由,就是无法说出来,像伽蓝这样毫无阻碍地说出来,对着那个早有了计较的弟弟说出来。
伽蓝把他的手拉下来,靠近说。“哥哥就是孩子气,和糖果说的一样,傻乎乎的,还那么单纯,你这样子,糖果要怎么办啊?”
他提到糖果,倒让兰若冷静下来。
扒开伽蓝拉住他的手,放缓了呼吸。“她明白的。”
“哦!”伽蓝讥讽道。“她是比你明白,明白你不敢自己选择,只能按照父王定下的路走到底!”
他和糖果不是这样的,没有像伽蓝和渐情那样成了一对,可是却互相知心。
“她相信我。”没有前路,可是就是相信着。
“哼!”
“你不能走。”
很坚定的,兰若看着伽蓝说出这句话。
“南诏在你心里,难道比不上渐情?”生养的土地就那么没价值?没留恋?
伽蓝反问他。“那你呢?南诏和糖果,一个有你没你都没差别的国家和一个一直爱你的女孩,哪样重要?”
兰若平静地直视他,根本没有一丝犹豫。“都重要,没有糖果……我会觉得生命不完整,可是没有南诏,也一样不会觉得完整。”
“你……”伽蓝终于放弃了和他继续说下去的想法。
他不明白兰若为什么那么死脑筋,为了一些空洞的东西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
渐情那么可爱,而且需要他,在伽蓝看来根本不必想。
伽蓝的眼睛绕回兰若放在床边的衣服上,兰若叠放得很整齐,和自己的习惯一样,被严厉的师父养成的习惯,玉佩和玉簪都好好放在上面,只是作为衣服的一部分,对兰若来说没有其他价值存在。
那一刻的安静里,伽蓝就看着衣服,而兰若看着弟弟颈子上挂着的一支精巧银色小箭目不转睛。
心甘情愿地,就把控制权交给了别人,只留下无法自由选择方向的箭……
伽蓝看起来恢复如常了,轻松笑道。“好吧!好吧!你不走我也不走,先回去,以后再看看有没有办法。”
“嗯!”兰若很高兴,对他点头笑起来。
“可是很不甘心啊!”伽蓝叫道。“我为了你留下来,你要怎么感谢我?”
兰若摊手耸肩。“我什么都没有,你看着办。”
“好啊!”伽蓝环顾屋子,最后把眼光停在华美的衣服上。
兰若摆手说。“拿去拿去,真不知道你拿去能干什么,阁劝大哥要是问的话,你可要自己招供。”
伽蓝笑道。“他才不会问,一套衣服而已,就我们稀罕!”
“是你稀罕!”心情好了,也能打趣了。
伽蓝“哼”的一声,叫嚷。“你要有别的好东西就拿出来,不然我可拿走了。”
兰若抖抖身上衣服。“灰尘,要吗?”
“你自己留着吧!我要去睡觉了!”伽蓝拿了衣服,连着上面的玉佩和玉簪,转身离开。
兰若看着他带上房门,失落地,隐没了笑容。
烛火映着他的身影,挂在椅子上那么无力,孤伶伶地。
运动会的第二天比第一天轻松很多,因为项目少了,苍蓝书院拿着个跳水的第一名,其他都拱手送人了,少年们很不满。
左将大人和他的一干小兵也拿到个第一,不过是他自己前一天举重拿到的,倒也满足,情绪高涨地继续做维护秩序的任务。
游泳和帆船赛,没什么悬念地全给渔民们拿下了,苍蓝书院也沾上点好处,出于感激,渔民们向蔡夫子主动提出,他们提供今后几年的海菜,甚至有人当即从停靠的大船上搬下一桶莲花菜来送,那个菜长的地方可不多。
因为兰若和伽蓝要走了,所以蔡夫子想法子跟他们商量,除了海菜也可以提供点鱼虾,两位小王子一走,不用吃素了,不过宫里也不会大笔大笔补贴钱给他了。
这一整天,兰若都没见着伽蓝和渐情的面,他们或许是在道别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到了晚上,本想和糖果再说说话,可是连她也不见了。
兰若推了伽蓝和糖果的房门看,都没锁,里边空空的,不止没有人,他们惯用的东西也没有了。
他默默退回自己房里,收拾整理了不多点东西,便以打禅的方式坐在床上,神思恍惚地过了一夜。
天明,阁劝亲自带着人来接来了。
没见到伽蓝,问兰若,他呆呆地回答“不知道”,眸子落在阁劝身上,却看着不知什么地方。
叫人先送他上了车,阁劝由蔡夫子引路去了伽蓝房间,开门一看都呆住了。
蔡夫子就要叫,忙着想喊学生们去找,阁劝拦住他,只让随行的内侍官在喜洲找了找,仍然无果,最后只得叫人快马把消息悄悄传回大理,又叮嘱了蔡夫子不可声张,便忍着怒气踏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