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听着帘内的木鱼的响声直至天亮。今日的天是阴沉沉的灰暗,阴霾的天像是被笼罩上一层死寂。我抬眸望着外头的天想着:那些灰沉,那些死寂,是不是火烧玉阁的烟雾所散发而成的;这些烟雾是不是在寻找她的主人,是不是在告诉她主人,莫忘父仇,莫忘家恨,莫忘这一切的一切。
渐渐地,天渐渐放开了,可是那灰沉沉的阴霾却未散去。丫鬟们也端来了早餐,我跟秋瑾就这样一起用着早膳,可是我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满桌皆素无一荤物,秋瑾夹了几样菜放于碗里,便吃了快来。我烧伤的左手弹动不得,右手夹起一根素菜咬了起来,却是满嘴苦涩,不知道是这菜苦,还是我心头的苦意也延至我全身。我放下筷子起身想走至外头透透气却被人拦住了。
“苏小姐,少爷交代过,你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之人,她是卫府的丫鬟没错,但是她所说的话……。是我听错了?可是看着她挡在我眼前,显然是在阻止我往外头去。我为她这诡异的行为感到深深的迷惑,难道这是她的待客之道。
“你再说一遍。”我还是不相信她的话,卫镜涵是一位翩翩君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那丫鬟听这我的话,再次重复着之前的话语:“苏小姐,我们少爷交代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让你走出这间屋子。”
“卫镜涵,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咬紧嘴唇问着。
“苏小姐,这是少爷的安排,你就进去歇着吧。”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转身往里头走去。秋瑾已用完早餐,再次回到她那所谓的佛堂,也是她封锁自己的地方。我闭上眼,绝望地摇了摇头,或许只能像卫镜涵所说的,随她去吧。
卫镜涵带着大夫到来时,我正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一切,因为只有看着这死寂一般的天,我起伏的天才能得到平静。可是卫镜涵的到来,让我已平静的心,再次荡起层层涟漪,继而是浪涛拍起,整个心底如同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般。
我气冲冲的坐在卫镜涵的面前,斥问道:“卫镜涵,你这是什么意思,学姚老头那一招,将我囚禁吗?”
卫镜涵深知我满心怒意,便连忙说道:“暮倾,你先让许大夫看下你的伤口;许大夫的医术精湛,我大哥的身子一直以来都是许大夫照料的。等许大夫看完你的伤后,我定会给你解释清楚。”说完,便带着大夫往那米黄色的沙发走去。
他口中的许大夫我是认识的,此人医术精湛,说是有回天乏术。可无奈的是,他只为卫府之人治病,从不为外人治病。至于卫镜涵口中的大哥,那就是他的哥哥卫镜鸿,卫镜鸿之前是卫家的掌事者,只是后来出了一场车祸,失去一条腿,就带着妻子姜冬殃离开卫府前往梨园居住。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如今,我唯一做的,就是顺从他们。我向着沙发的位置走去,坐落其上,伸出烧伤之手。
大夫看着我左手上的伤口,又看了我腿上的疤痕。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悚然,继而泰然自若的说着:“这些伤拖太久了,较为难治;幸好的是没引起破伤风,不过若是将来治好了,也会留下疤痕。手上的肉已腐烂了,我需要刮去那些烂肉,会留下一块较大的疤痕,以后小姐就不能穿短袖或是无袖的衣服了。”
我知道,每一个看到我这些狰狞的伤口都会感到惊骇。他心中定是想着:是什么样的人能将自己伤成这样?或是什么样的人能将人伤成这样。
不过,这些会留下疤痕的伤口正是我想要的,我就是要让它留下疤痕,这样我才能记住恨,让我恨得更彻底。我抬起一脸无所畏惧的神情,“大夫,你就下手吧。”
许大夫坚定的点了点头,继而拿出火柴点燃酒精,然后取出麻醉针说道:“我为了打麻醉针,这样可以减轻痛意。”
“不”我拒绝的说道:“大夫,我不需要什么麻醉针。”
“这……”许大夫有些为难的看着卫镜涵。
卫镜涵眉头深锁,继而说道:“由着她吧。”
许大夫这才拿出消毒好的刀子,放在在火上烧了一会,然后说道:“小姐,你忍一忍,我现在就要为你刮去腐烂的肉。”他话一说完,便拿着被烧热的锋利刀子,刺向我的手腕,明黄色液体的血丝沿着刀锋滴下。
“嘶……”当刀子碰触伤口,我还是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气。我看着刀尖越来越深入腐烂的肉内,当刀尖触及骨头,带来了钻心之痛。我的脸已*到扭曲了。
卫镜涵拿出帕子,为我拭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说:“你还是痛得紧,就喊出来吧。”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叫喊声。不就是割肉之痛,这点疼痛那及得我心头的痛。父亲死了,姚老狐狸还霸占着郑记洋行,在外头耀武扬威,逍遥快乐的活着。在刀割向肉之时,越是疼痛,我就越恨。我告诉自己:有一天,定要将我身上的疼痛加倍奉。
当刀锋割着腐肉,随即带来的是一种如火烧般的灼痛,如银针扎下般密密匝匝的痛。当血液夹杂腐肉翻滚而出时,我紧紧的掐着卫镜涵的手,锐利的指甲进入他的肉时,他紧蹙着眉头,双手紧握成拳。
“啊……”我终于隐忍不住痛意,嘶叫了一声,发出痛苦的悲鸣。
许大夫将一大块腐肉放于托盘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为我手上那个大窟窿敷上药,继而看着我,投给我一个赞许的眼光,“我从未见过如此坚强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我知道许大夫跟我说话,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已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我听着他的问题,我必须回答,因为我的父亲名字叫苏远观。“我……是……苏府……苏远观……之女。”
“哦,原来是苏老爷的女儿。”许大夫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不过……哎。”
我知道他在叹息什么,因为在鄞城的人都已知道父亲已逝的消息。他是为可怜我吧。
许大夫说完那一句话,便不言。认真的为我包扎起来,我抬头看着卫镜涵,他绝望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那薄薄的布帘。我顺着他的眸光望去,也是满心绝望:秋瑾,原来这个世界上已再无任何事情能影响到你了。
我静静地听着布帘内那一声声木鱼响声直至许大夫离去,许大夫交代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手上,我的腿上都会留下疤痕,我苏暮倾不再美丽。后来,我想想,自己的人生已是这样的残缺,若是留着完美的身子,那岂不是更加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