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与夜,不停的更换着;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尘封着自己的心,今天的我已经将自己从黑暗中解放。姚家还是一尘不变,碧池的水依然清澈的映照着蓝天白云,偶尔有蜻蜓掠过水面,池水在阳光里波光粼粼的荡漾着;站在瑶台上还是可以看见远山远树,若隐若现,清凉的风一吹来,让人神清气爽;后园里,满园的秋菊一簇一簇的堆在一起,五彩的蝴蝶在上面盘旋的飞舞中,微风一过,花儿仿佛傍着蝴蝶表演了一场优美的舞蹈。
我倚在玉阁前的楠木所制的栏杆上,抬眸看着玉阁里的一切,深思着,这间玉阁,自我嫁入姚家的那一刻起,它便是我居住之处,在这里面,我曾经跟姚御风对峙的,吵闹着,曾经跟秋瑾嬉戏着,欢笑着,也曾经在这里面割脉自杀。原来所有的悲与欢,都是发生在这间玉阁之中。自从孩子没有之后,姚御风都没有踏入玉阁,但是夜黑风起时,都会有一个人影跟稀稀疏疏的樟树叶的影子相贴于一起,有时他背对着玉阁,有时他抬头看着玉阁,只是每每见着我站在窗前看向他,他都低头躲着我的眼神。秋霜落地月影光,树影人逢心不缝。
妈妈叫了我好几声,我才恍过神来,姚家的妈妈,打从我嫁入姚府起,她就一直疼着我,爱着我,就跟母亲在世一般,自以为,爸爸妈妈是因为苏家的权势才处处讨好于我,谦让于我,其实不然,妈妈从一开始就把我当女儿般疼爱着,孩子没有的时候,妈妈陪着我一起哭着,一起痛着,爸爸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他却自责着,自责着自己没有教姚御风,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以至于每次见着我,都是愧对以我。
妈妈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柔软的笑着,声音温和温和的,“怎么啦,暮倾,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妈妈就是如此,永远都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看着她温暖的笑脸,微微翘起的嘴角,“这不正想着妈妈什么时候才来看我,想得入神呢。”
妈妈轻打着我那被朝阳映得发热的脸,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学着秋瑾耍贫嘴啦。”
“哪有呀,妈妈,我是说真的。”听了妈妈的话,我撇着嘴,不服气的说道。
“好,好,好。妈妈这下不就来看你了。”妈妈一头跟我说着话,一头把我带进了玉阁。看着池宝静静的窝在沙发上睡觉,转眼看着我,说:“这只猫,还真是像极了秋瑾,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从小就怕猫的她去哪里弄来这只猫呢。”
我心中疑惑的问着:“秋瑾怕猫?”
妈妈看了我一眼,说:“我以为你知道呢。”
我认识秋瑾时,家里那只金吉拉早就死了,因为那只猫死的时候,我和哥哥都伤心了好些天,从那之后,父亲就不许我跟哥哥养小动物了。我想起了秋瑾那天带着池宝的时候,见我收下池宝,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妈妈拉着走到了窗户前,说着:“暮倾,今日妈妈来是想跟你聊一些事情。”我看着妈妈慢慢从喜色转变为惆怅的脸,安静的听着妈妈每一句话。
“我膝下有三个孩子,但是能陪着我身边的却只有御风和秋瑾两个。其实秋瑾还有一个哥哥,叫御翔,就在他四岁的时候,我把他弄丢了。当日天皇庙前,我带着御翔前去参拜祈祷,可是天神并没有显灵赐予我们福泽,反而把我的孩子给弄丢了。我深深的记得天皇庙里,劫匪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进来庙中,我紧紧的捉着御翔的手逃离着,可是人们不停的拥挤着,推撞着,慌乱之中,我的御翔就被冲散在人群中,我在人群里不停的寻找我的孩子,可是人太多了,我看不见我的御翔,月嫂见当时情况紧急,不顾一切地拉着我逃离天皇庙。待到劫匪散去之时,我已经找不回我的御翔了。这二十年来,我都不曾放弃,可是人海茫茫,就如大海捞针。”
我看着妈妈如秋霜般的脸,心头不得一震,原来像妈妈这样的人,心底都会埋藏着伤痛。二十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每每夜寐难寝时,她为了她失散的孩子流过多少眼泪,她从花开之日便盼着她的孩子能够回来盼到花谢之时,如今的她,就像一朵渡满秋霜的秋菊一般,竟是无尽的沧桑。当岁月沦落之时,此生,她还能见到她的御翔么?
妈妈说:“孩子,人生难免会有许许多多的无奈,能忘的,我们就把他忘了吧。再怎么无奈,我们还是要过日子的。我的三个孩子,有一个已经遭到流离之痛,我不希望御风不幸福。孩子,算是妈妈求你了,跟御风好好的过日子吧。”
我想说,我想应允妈妈的要求,可是我说不出来,心里像是嘟着一口怨恨之气。秋风萧瑟的从窗外吹了进来,正吹进我的心房,凉凉的,妈妈握着我的手,满脸期待我能答应她的要求。可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摇摇头,一脸悲伤似落叶的说着:“妈妈,请给我时间吧。”
妈妈走后,我就一直站在窗前,看着晚霞伴随着夕阳西下慢慢的散去,看着月亮盼着星星的光芒缓缓的升起,我等待着一个站在樟树下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可是今晚的他,依旧如故,静静的驻立在那里。
既然君不寻来,我便寻君去。我踏着皎洁如水的月光走至姚御风的面前,他见我前来,抬起如夜雾般朦胧的眼看着我,微笑着说:“你终于还是下来了。”
他的话深深的触动我的心,原来这些天,他从天黑站立到天亮,只是为了等我走下来,他是否在等着一句,姚御风,我原谅你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可是他却永远都等待不到那一句话。伴着如水般清澈的月辉,他那冷峻的脸庞消瘦了不少,满脸的胡渣,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刮了,一身狼狈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心里怀疑着,此时此刻的姚御风真的是我认识的姚御风吗?我细细的打量着,确定眼前之人真的是姚御风后,说道:“姚御风,请你清醒一点吧。”我的声音就如一滩死水,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现在的姚御风是否能听懂我的话吗?我心里不由的怀疑着。
姚御风抬头看着我时,他眸中的迷蒙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渡满血色般的疼痛,“暮倾,慕家败落了,琉月失踪,你的孩子没了,我痛恨我自己,无法原谅我自己?”
“姚御风,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当初那样不择手段,你就没想过别人的伤痛吗?今日这些伤痛不过是我送回给你的百分之一。”
“暮倾,停手吧,一切就到此为止吧,我会带着琉月离开的,我知道琉月在你的手里,请你不要……不要……”姚御风连续说了两声不要,是不要我伤害慕琉月么?
这样苍然的秋夜下,我无法忘记心中那些疼痛,我无法若无其事的把往事当成风。心中那份执着的爱,已经烙印在那里呢,所以我悲伤疼痛,也被赋与在上。无论我怎么洗,怎么擦,都是去不了的,何况就算那着刀去割,也会留下疤痕。
我痛快的笑着说:“姚御风,慕琉月已经死了,我将她埋葬在北江之中,为我的爱情陪葬了。姚御风,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要跟我好好过日子,你只是在骗我而已。”
姚御风痛苦的看着我,但是眼神之中,竟有些怜悯,“苏暮倾,你真可怜,不,你真可怕,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苏暮倾了。”
“当初那个苏暮倾早就被你们推下北江了,打从我跳入北江的那一刻开始,十七岁之前的苏暮倾,她就死了。”
“苏暮倾,我给你一个三年的时间,待他日,我回来之时,便是代琉月向你索命之时。”
听了姚御风的话,我扬起脸来看向他,说:“好,我就给多你一个三年,待他日,你回来之时,我将会把我现在心中所有的疼痛都奉还给你。”
秋风起,残花落叶飘满庭,层层秋霜遮眸眼,迷雾人生。姚御风踏着北江的潮水寻找慕琉月而去。我站于碧池塘边,看着秋天里的一切沧桑,想尽无数回忆里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