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机场的飞机跑道上面堆积着残雪,还有附近农人晾的粮食。机场周遭是一栋一栋废弃的破房子,间或有野狗野猫出没。
许争用步丈量跑道的长度,在一旁观看的项子贺问他这是干什么,许争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妈呀,跑道大约在3500到4000米,连重型轰炸机都可以起降了。小日本想干什么?”项子贺一脸阴笑地回答道:“这应该去问你们的张大帅。”
“你是说……不可能!张大帅怎么能让小日本在眼皮底下修机场?”许争回头看项子贺一眼,眼神中流露着气愤。
“那是你不懂,中国的事,一切皆有可能。”项子贺摇头晃脑的,一副洞察世界,深得其哲理的样子。见许争并不买他的账,便递过来一支烟,给许争点上,两个人返回到汽车里,这才又问道:“民国十四年你在哪儿?”
许争还在想机场的事情,并没在意项子贺的话,他只是如实地回答说“在当兵”,他正在考虑回去后如何向高志航汇报,甚至在考虑回到奉天后,如果少帅问起来,自己应该提出怎样的见解。项子贺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说:“兄弟,你还嫩,可能真不知道,这可是秘史啊。当时郭松龄起兵反张大帅,奉天吃紧。日本关东军觉得机会到了,派人秘密传话,说要帮大帅灭了郭松龄,条件提了一堆,什么允许日本人自由居住啦,可以在东三省随便经商啦,日本修这个机场就是以经商的名义。张大帅当时含糊其辞,等郭松龄死了,他提起裤子来就不认账了,一句妈个巴子,就派兵把修机场的日本人赶跑了。”
许争还真不知道有这码子事,他听后异常兴奋,竟然竖起大拇指,说:“咱们大帅真了不起,把日本人给玩了!”项子贺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沉默片刻,才不乏感慨地说:“玩是玩了,就是玩大了。他要是不这么玩日本人,日本人也不会炸了他。”
“听你这意思,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是应该的,你倒是挺高兴?”许争侧身瞅着这位项县长,冷冷地说。
项子贺赶紧连连摆手道:“兄弟,你可别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一个老毛子,一个小鬼子,咱们都得罪不起的。我知道,其实你们这次来,是惦记着小鬼子的那架飞机……”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不要问了,我只想奉劝你们,你们是官家,不要像于青山那么犯浑,日本人的东西,不要说飞机,就是一根针都不能碰。”
“这是谁的规定?咱老祖宗吗?”许争有些气愤,嘲弄项子贺。
“这是我的地界,我不想闹出乱子来。”
“我们奉长官之命行事,这可由不得你。”
两个人的话都变得僵硬起来,项子贺把头侧向车窗左边,许争侧向右边,在回来的路上,两个人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车停到客栈门口,许争礼节性地跟项子贺打了个招呼,便下车了。车开走后,许争并没急于上楼,而是到附近的一家饭店里买了瓶白酒和一包熟食,这才回到客栈。他没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敲开了高志航的房门。
高志航打开房门后,看到许争手里的东西,便高兴地说:“看样子是有好事了?”
“从机场回来,我又去看了眼飞机,成啦!于青山弄来了十几匹马,正往机场上拽呢。”许争喜形于色地描述着。
高志航也为此消息激动起来,他从许争手里接过酒瓶子,拧开盖子,先抿了一口。
许争把熟食放到桌子上,找来酒杯,他边倒酒边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有不好的消息呢。于青山让我给你捎话,说龙镇的日军今天早上出动了一个联队,正往瑷珲方向开进。”
“于青山是怎么知道的?”高志航刚拿起一个猪蹄子,被这话惊得掉到桌子上。
“不要低估了于青山,用他的话说,方圆几百里,遍地都有他的插千。谁半夜放个屁他都知道。”许争把那个猪蹄子捡起来,放回纸包上。
高志航从行囊里掏出地图,察看着,他指着地图说:“据我所知,龙镇到瑷珲只有一条公路,路况很糟糕,其中三分之一的路程被大雪封住了,汽车根本跑不了。”许争也凑过来看一眼地图,他说:“但愿和飞机的事无关。”高志航在地图上找到那条公路,看了看,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就算有关,他们最快也要两天后赶到瑷珲,那时候,老子已经飞回奉天张罗婚礼了。”
“婚礼?和谁?不会是葛莉儿吧?”这次,是许争吃惊得把猪蹄子掉到桌子上了。
“还能有谁?跟你说,在这个世界上,能入我眼的女人,暂时只有葛莉儿。”高志航的脸上洋溢着狡黠的笑意。
“这么说,她答应你了?”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高志航说着,便起身穿衣服。许争问他去哪儿,他说六点整和葛莉儿在诒和茶楼有个约会。
“你说过的,酒比女人更好,还是在家喝酒吧。”许争提醒高志航道。
高志航把手枪插入枪套里,笑呵呵地说:“那不是我说,是我爹说的。”
“你不听你爹的教导了?”许争抬头看着高志航问道。
高志航走到门口时,回身说:“我爹还有一句话呢,说女人不骚也不多事,就像喝白开水,一点滋味都没有。”
许争跟出门外,冲下楼的高志航嚷道:“于青山说了,晚上九点钟交货。”高志航冲着楼上微笑着说:“听着,八点钟之前,你带着弟兄们做好交货的准备,有一点差错,本队长的尚方宝剑说不定砍谁的脑袋。听清了吗?”许争没回答,他小声地嘟囔两句,便独自回到房间喝起了闷酒。
高志航来到诒和茶楼时,楼内热气腾腾,透着温馨雅致的气氛,各色人等聚在大堂里喝茶。他也找了个雅间坐下来,叫来伙计,要了壶上好的龙井,递给伙计两块大洋,伙计要给他找钱,他摆手说不用了,并把伙计叫到跟前,小声地吩咐了几句什么。
当身着中式黑呢大衣、围白色围巾的葛莉儿进入大堂时,男人们纷纷注目。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极有韵致的噔噔声,引发出一片嘘声。伙计赶忙跑上前去,问清身份后,把葛莉儿引到高志航的雅间里。
那个跟着葛莉儿一起进来的于青山的插千,也在屏风外面找个空位坐下。
高志航见到葛莉儿上来,就用汉语打招呼:“你好,葛莉儿,我们是第五次见面了。”
因为于青山的那个插千下午就在客兴隆出现过,刚才又和葛莉儿一起进入茶楼,便引起葛莉儿的警觉,她边脱大衣边对高志航说:“还是说法语吧,这里的人很杂。”高志航听后微笑着点点头,便用法语说:“还好,你只是迟到了两分钟。我以为你会爽约的。”
“除了上帝,你还要感谢我的好朋友梅子,她说看上去你不像是个坏人。她还找了一个巫师为我看看,我这才来的。”葛莉儿说着便很随便地站到高志航的对面。
“什么巫师呀,那是跳大神的。”
“真有趣儿,我还是头一次见。”葛莉儿呵呵地笑起来,边说边浑身抖动,滑稽而笨拙地学起跳大神的样子。她很有舞蹈天赋,学得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