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莉儿甩了高跟鞋,又用脚踢了一下。大老刘感觉到葛莉儿情绪变化,又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起身告辞,说:“我该回去困觉了。”高志航送大老刘出门时,顺手拎起一盒点心递给他。大老刘问这是啥东西,高志航说是东洋饼。大老刘说:“这么好的玩意,我吃瞎了。”高志航又拿出一副长官的架势说:“别啰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是命令!”
大老刘饿着肚子跑回家里,蹲在地上,一边吃饭一边和墙上的电影明星说:“你呀你,中看不中用,哪怕下来给我洗个碗拾掇个屋子呢!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话就得两说了,你也别生气,我要是娶媳妇,还真就轮不上你,真的!除了演电影,你还会个啥?正儿八经的男人,哪个敢娶你?谁娶谁当王八……”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房东女人范小惠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四下张望几眼,问大老刘这是跟谁说话呢,大老刘嘿嘿地笑了笑,说:“憋屈了,一个人瞎磨叨。有事吗?”范小惠说:“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上打租的,又到月了。”大老刘啪地猛敲脑门说:“哎哟,我这啥记性!你等着,我给你拿。”大老刘转过身去,解开裤子,从里边的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转身递到范小惠手上,说:“你放心,别看我是掌鞋的,不差钱。”范小惠走到门口,大老刘把高志航送他的点心盒递过去,说:“这个你也拿着。”范小惠狐疑地问:“从哪儿捡来的?”大老刘有些生气,他说:“这叫啥话,这是东北军一个军头孝敬我的。”范小惠撇撇嘴,说:“你不吹能死啊?”大老刘指着油灯说:“你不信是吧?哪天我领来你看看,飞鹰队队长,走道啪啪的。”
送走了大老刘,高志航回到屋里,见葛莉儿还在生气,她踢了一脚地上的高跟鞋说:“反正不能穿,你把鞋退了吧。”高志航见她在闹小孩子脾气,就嬉笑着说:“我的命令可以灵活执行,穿高跟鞋不是不行,我是说要分场合、地点、时间,比如在家里,比如你一个人逛街,还是可以穿的。还有,有些重要集会,比如今天晚上的舞会,你也是可以穿的。”葛莉儿一听到舞会,神情振奋起来,两只手抱住高志航的脖子说:“少校,其实你蛮横的样子很可爱!”
高志航抱住葛莉儿飞旋起来,风车一般。两个人嬉闹够了,高志航看了下手表说:“换上高跟鞋,我带你去参加一个舞会。”
在路上,高志航看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葛莉儿,说:“你知道什么叫鹤立鸡群吗?”葛莉儿摇摇头,说:“听过这个词,但搞不懂什么意思。”高志航说:“一会儿到那儿你就知道了,你应该就是鸡群里的鹤。”葛莉儿虽然还是不懂,但她感觉到高志航是在夸她,她款款深情地说:“这个词所说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高志航的老婆。”高志航腾出一只手来,在葛莉儿的肩膀拍了两下说:“我也会以你为傲的,到那儿之后,不许再叫老婆了。老婆是家里叫的,到了舞会上,你是我的太太。”
“我能知道舞会上都是什么人吗?如果不是军事秘密的话。”葛莉儿问。
“南京来了个使团,少帅及奉天各界名流都参加。”
葛莉儿有点沾沾自喜地说:“那为什么要你参加?你算是军界的名流吗?”高志航赶忙摇头,“我是来凑数的,南京来了两个记者,说要见见飞鹰队的人。”葛莉儿跷脚看了看自己的高跟鞋,用法语自言自语地说:“不管怎样,它总算见到天日了。”高志航微微一笑,也用法语说:“我还有个补充说明,你一旦和高跟鞋在一起,我就要躲你远一点了。”葛莉儿问为什么,高志航半天才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想让别人看出我比你矮一截。”葛莉儿呵呵地笑起来,说:“亲爱的,拿破仑个头儿远不如你,却是法国女人眼里的巨人。”高志航有些沮丧,他说:“那是法国,中国人不会这么想的。”
车来到东北军俱乐部门前,今天这里与以往不同,张灯结彩,透着喜庆气息,又戒备森严,让人不寒而栗。俱乐部门前的车场上泊着各式轿车,一个个摩登女人挽着男人的臂膀,在灯光的暗影下鱼贯进入厅堂。
下车后,高志航把自己的臂弯给了葛莉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葛莉儿的头顶,观察着自己与葛莉儿的差距。葛莉儿发现后,笑着说:“你会慢慢适应的。”高志航颇不好意思地说:“在适应之前,我的命令依然有效。”
宽敞的大厅已经聚满了宾客。大厅一侧的乐队正在奏着迎宾曲,另一侧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冷餐和酒。大厅内显眼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大伙都在交谈着,嬉笑着。
高志航和葛莉儿穿过大厅中央,来到西北角上,他们刚坐定,许争引领一位年轻女性来到高志航跟前说:“子恒,这位是南京《中央日报》的翁小旭小姐,很想和你聊一聊。”翁小旭主动伸出手,热情地说:“高队长,我是慕名求见,这位是……”高志航赶忙站起来,指着葛莉儿介绍道:“这是我太太。”翁小旭和葛莉儿握过手,说:“对不起,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跟您丈夫聊聊。”葛莉儿礼貌地欠了欠身,说:“没关系。”并拉了翁小旭一下,让她挨着自己身边坐下来。恰逢音乐响起,许争拍拍高志航的肩说:“大队长有话,你今晚上归翁小姐使用。”说完,他向葛莉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将葛莉儿领下舞池。
翁小旭看着葛莉儿的背影,问:“您的太太是俄国人吧。”高志航点了点头。翁小旭又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俄国名媛吧。”高志航迟疑起来,说:“我就知道她家是贵族,到底是怎么一个贵族,我还真说不大清楚。”翁小旭笑了笑,那神情有些怀疑。她向后理了理头发,说:“我们说正题吧,高队长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
“不可能吧,本人官阶卑微,一无战功,二无业绩,说好听一点,是空怀报国之心,往难听了说,是无为之徒,酒囊饭袋,白拿东北军的俸禄。”高志航自嘲着。
“不尽然。我在《中央日报》之前,在上海的《密勒士评论》做过几天资料员。我是那会儿认识的你。”翁小旭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份对折的《密勒士评论》,她打开后,摆放在高志航面前。中文版的《密勒士评论》上印有高志航的照片,配发的标题是:来自中国的鹰。翁小旭微笑地看着高志航说:“我是有备而来的,看看吧,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高志航看了眼日期,沉吟道:“还是三年前的报纸,那会儿我还在法国。”
“文章里有一句溢美之词……就是这句:高志航在赴法的28名学员中是个成绩卓然的异数。”翁小旭指着文章中间的一段说。
高志航没去看,他把报纸往翁小旭跟前推了推,说:“那不是溢美之词,其实是蔑视,还有屈辱。”翁小旭抬起头来,盯着高志航问:“此话怎么讲?”高志航站起来,去冷餐柜上取了两杯葡萄酒,递给翁小旭一杯,说:“请你跳个舞好吗?”
两人走下舞池。
晚宴后的大帅府中,也显得很热闹,张学良留张作相他们陪使团在西客厅聊天,自己则把好友吴铁城请进了小客厅中。张学良将一个纸单交给吴铁城,说:“铁城兄,除了既定的行程,我还擅作主张,想让您跟奉天的各界名流见个面,不知铁城兄是否赏脸?”吴铁城没太明白张学良的意思,盯着他的脸,一副很茫然的样子。张学良赶忙解释说:“先父不幸身亡,汉卿不足而立之年执掌帅印,足下未稳啊!您代表南京讲几句面子上的话,也是对汉卿的一份扶植。”
“汉卿此举是一箭双雕吧,是不是也想借此向南京表达一下心迹,易帜后的东北乃中央属地,让蒋公不必多虑。”吴铁城微笑说。
张学良听后哈哈大笑,隔着茶几,再次握住吴铁城的手说:“知我者,还是铁城兄。不瞒您说,无论南京还是东北,人们背地里还是叫我东北王。这个说法要是传到委员长耳朵里,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汉卿莫非听到什么了?”吴铁城疑惑地问。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张学良忧心忡忡地吟了四句词。
“这是共匪毛润之最新的诗作,还没公开发表呢,汉卿你的消息真灵通啊。你就权当赤色宣传,不必太在意。”吴铁城轻描淡写地说。
张学良很郑重地说:“就我所知,这可不是宣传。现在桂系主力部队全部被瓦解,李宗仁通电下野了,小诸葛白崇禧跑去香港当了寓公,我不知南京的枪口下一个瞄准谁。”吴铁城侧过身来小声地问:“依你的判断呢?”张学良摇摇头,说:“汉卿不敢冒昧。”吴铁城扫了一眼门口的副官,张学良示意副官退下,副官把门关上后,吴铁城这才轻声说:“以我的愚见,眼下蒋公最不放心的是两个半,一个是朱、毛共匪,虽然人数居寡,但信仰弥坚,所以蒋公列为首要,时下正酝酿派兵进行第一次围剿。第二个是山西王阎锡山。
国内战事连年,关内的各路军阀都有消耗,唯独这个山西王,可以说毫发未损,麾下的人马已经发展到50万,又不肯对南京称臣,这个是蒋公所不容的。”张学良赶忙问那半个呢,吴铁城语气肯定地说是冯玉祥。张学良愣住了,他说:“前两个倒是在我预料中,冯玉祥可是和委座换帖的金兰兄弟。”吴铁城淡淡一笑,说:“那得看怎么说了,李宗仁也是蒋公的金兰兄弟。也就是那么回事吧,在利益面前,别说兄弟,就是父子也是可以反目成仇的。”张学良不置可否地点着头:“也是也是,这么说……”吴铁城把手挥了挥,说:“蒋公要的是一统天下,成为中华唯一之领袖,谁妨碍了这个,谁就是你说的下一个。”
张学良感到了寒意和杀气,他说:“兄长此行奉天,恐怕也有告诫的意思吧?”吴铁城含蓄地笑笑,说:“汉卿,此言太重了。这么说吧,东北易帜,中国至少形式上统一了,蒋公心病去了一大半,但未来之事,汉卿不能有半点马虎。比如说,中原一旦起了战事,你汉卿在蒋公眼里,就成了天平上的砝码。分量之重,你自己去掂量吧。”张学良站起来,向吴铁城致谢后,说为了欢迎使团光临,他特意准备了个舞会,请吴铁城能光临,这也是为体现中央政府心系东北,与民同乐的精神和作风。吴铁城欣然应允,他说:“来到你的一亩三分地上,一切听凭老弟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