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稚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闲逛。想起刚刚周睿的作弄，她实在无从发作。
“那个男人，还真是难对付啊……”
她还想着书架上的那些报纸，口袋突然震动起来。她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转身朝警局跑去。
金恩河正端着杯子喝水，一眨眼手里的纸杯就被人夺去。
“有进展了吗？”阿稚握着夺过来的纸杯，眼里满是期待。
“你吓死我了，先坐下来吧。”
“快说啊，你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喂，我上星期才考上刑警，你就不准备向我道个喜？”
“你在电话里都跟我说过了啊。不过真够意外的，这样勤勤恳恳的助理检察员，爸爸竟也肯放你走。”
阿稚回视着眼前笑容温厚的年轻人。他们相识了整整十二年，他似乎从来没有脾气。一直以来也只有他能忍受自己阴晴不定的性格。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永远像兄长一样包容她的过失。
她忍不住问：“哎，你为什么要考刑警？做了爸爸几年的助理检察员，我以为你会当上检察官的。”
他俩的父亲似乎是世交，爸爸也特别看重他，很多案子也多数交由他处理。就像上次缉拿唐瘸腿，也是他深得爸爸的信任，冒险将磁片送到她的手中。可是不久前他却突然辞掉了助理工作，接着便考上了刑警。
“人各有志呗。”金恩河避开了她询问的目光，心里有一个声音却越发响亮起来：只有拥有了独立办案的能力，我才能真正帮助你啊。
他伸手弹了一下阿稚洁白的额头，“行了，这可是我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我可不想搞砸了。”他起身将柜子里的材料堆在桌上，推到她的眼前。
“这是枪杀案的资料？”阿稚捂着额头问道。
“不是。这起枪杀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我们也已经发出了告示。但是没有人来报案，所以这个案子很难查下去。”
“没人报案？这怎么可能，被害人难道没有亲人吗？”
“我们原以为她的亲人还不知道她出了事，所以我查了她的家庭情况，想知会她的家属。”他翻出抽屉里的另一叠资料给阿稚看，“被害人的丈夫在十二年前因为交通事故去世，没有子女。被害人的父母也已经去世多年，而且早在二十多年前被害人就已经断绝了和娘家的所有联系。”
“什么？……还有呢？还有其他线索吗？”
“被害人还有一个弟弟。”
“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但是，情况有些出人意料。”
阿稚有些诧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找到了他弟弟杨硕，是个赌场老板。我告诉他被害人的事情，他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甚至很不耐烦。他说他姐姐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了，他不会浪费时间来报案的。”
阿稚愣愣地坐着，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不过事情也许会有转机。这些，”金恩河拍了拍眼前的那叠资料，“就是我让你来的原因了。”
阿稚斜了他一眼，“能一次性说完吗？”
金恩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杨硕……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
“我明天就去找被害人的弟弟。”阿稚抱紧了手里的那叠纸。
“他不太好沟通，而且有些暴躁。你小心一点。”金恩河担忧地叮嘱。“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突然问这个干吗？”她有些心虚。
“你用不着瞒我了，我上次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书店附近拉拉扯扯。你是不是住在他家里？”
“你跟踪我？”
“前一天晚上我听到你和马检吵架，马检让我跟着你，免得你闯祸。”
“你告诉爸爸了？”她瞪大了眼睛。
他摇摇头，“我说你在外面租了房子住。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忘了？”
“量你也不敢。谢啦。等我完成我想要完成的事情，考上检察官，我就请你吃饭，还你刚才那一顿。”她志在必得地笑着。
“行，到时候就吃穷你。”
阿稚扭头发现一边的便利店还开着，“我到了，现在要进去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
她走出商店，惊讶地发现路灯下赫然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考究的似乎是周睿。
她下意识地躲进角落里，悄悄观察着两人的言行。
她这才发现，站在周睿对面的是一个高挑纤瘦的女人。她穿着小洋装，一头乖顺的黑发随意地垂在肩膀。锁骨上垂着的细细闪闪的项链，将她的脸映衬得如同月光。
周睿伸手拢了拢女人耳鬓垂下的碎发，女人似乎在道别。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周睿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别躲了，出来吧。”
阿稚一愣，不自在地从角落里走出来。
周睿掏出钥匙，转身去开门，“帮我挑好窗帘的颜色了？”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呀？”
她是真的好奇，住在这里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陌生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我跟她不熟。”他蹬开鞋子，伸手拧开了客厅的灯。
“少骗人了，不熟你还能动手动脚？”
周睿横了她一眼。“她叫柯宝嘉，费莉精油创始人柯盛业的千金。”他看着阿稚将信将疑的神情，忍不住又调侃起来，“怎么样？长得像天鹅一样漂亮吧。”
他脱下外套扔在一边，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是我的理想型哦。”
*
柯宝嘉慢慢地踱到家门口，纤细的高跟鞋勒得她的脚生疼。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尽管她精疲力尽，却一点也不想回家。房子里的灯都熄了，每次只有等到家人都睡着了她才愿意回来。她轻轻打开房门，灯也不开地就朝卧室走去。
“你去哪了？”
柯宝嘉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在等她回来。声音从客厅的沙发上传来，一个身影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孤独。他似乎等了很久，或许是从傍晚一直等到现在，已经适应了暗下来的天色，所以连灯都没有开。
他起身“噌”地打开吊灯，刺眼的灯光使她微微眯起眼来。
“我去哪里，你也会关心吗？”她冷漠地勾了勾的唇角。
“我知道你为什么躲避我。你每天和我说不上三句话，一提到那件事情，你不是跟我吵架就是找借口出门。”他上前几步抓住她的肩膀，“宝嘉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呢？能进入那样的家庭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柯宝嘉回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命运并未垂怜于他，财富名利带给他的除了短暂的满足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焦虑，和一张两鬓斑白，沟壑纵横的脸。
“他和你一样年老，爸爸。”她的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的山谷传来，“就算你愿意认一个和你年龄相当的人做女婿，我也不愿意伴着一个已经死气沉沉又利欲熏心的花甲老人，度过我本应该明亮灿烂的年华，我才二十六岁！”
“你二十六岁能得到的，是旁人二十六岁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财富，你不会吃亏！用你几年的青春换来从今以后的安逸和坐享其成难道不值？宝嘉，他是芳汀香水的董事，虽然有过几段婚姻但是他并没有留下子女啊，没有人能抢走属于你的利益。”
“利益？”她苦笑着，眼里升起一股雾气，“是啊，你从来不管我的死活。利益，这才是你真正关心的东西吧。”
“你就不能为爸爸做一点牺牲吗！”柯盛业将身边的陶瓷花瓶摔得粉碎。
蹦起的陶瓷碎片割破了她细白的手，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脚下的地板似乎也摇晃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柯夫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她被父女二人吵醒，却不想开门后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场景。
“宝嘉你回来啦。”她打着哈欠走上前去，冲着丈夫劝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嘛，今天这么晚了，你不想睡，女儿也累了。”
柯宝嘉一言不发地朝房间走去。她的喉咙像是被掐过似的，肿胀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宝嘉，宝嘉你听我说。”柯盛业慌忙上前叫住女儿。“听爸爸说好吗？爸爸知道让你嫁给他是委屈你了，但是现在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只要你嫁给他，我们就能得到一大笔周转资金，足以让费莉扭转乾坤。”
“你说什么？你要把我的宝贝女儿嫁给谁？”柯夫人瞬间清醒了。
柯盛业推开妻子，“宝嘉，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求过谁，你就帮爸爸这一次好吗？费莉是我一手创造的，它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我不能眼看着它垮掉！”
手上的伤口汩汩地涌出血来。
她面如死灰地看着父亲浑浊的眼睛，“爸爸，我才是你的女儿。”
说罢她朝卧室大步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她靠着房门缓缓蹲下，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仿佛淌着一条没有止息的洪流。她突然间想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几小时前周睿说过的一句话越来越清晰地回放着：“如果你需要帮助，那就告诉我。”
她湿漉漉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慌乱地翻找起手机，像是即将坠落深渊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
周睿闭着眼睛。已经关灯很久了，他却始终没有睡着。他在等待什么，并且胸有成竹。
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他甚至能看清书架上每一本书的名字。是啊，在黑暗里待久一点，就能看清被黑暗包裹住的世界了。
手机在床头柜上“兹兹”地震动着，是一条短信。
屏幕上的那句话直剌剌地跳进他眼里：“请帮帮我。”
周睿将枕头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他终于能够入睡了。漆黑的房间里，谁也没能看到他嘴角那一记意味不明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