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她还小的时候,最疼她的爹娘还没有变成一捧黄土,最爱待的红叶庄子还没变成废墟,她那时最爱做的事儿,就是去庄子里的地窖,去偷她爹珍藏的剑南烧春,然后倒进庄子后的河里。
有一日,她去庄子后的河,却差点被人淹死在了河里,救她的是一位养马的农妇。
后来。
庄子变成了火。
农妇也死了。
那时候,老马的那只前腿还没瘸。她骑的还是一匹小马,逃进了山里。老马就是在那时候,被人用箭射瘸了腿。
她差点死在了山里,幸亏被老怪物救了。老怪物说,可以教她杀人。于是,她拜了老怪物做师父,在山上一待,就是十年。
姑娘抱着那一大坛子的酒,她看着天上的星星,眼神渐渐迷离。
那柄长剑上泛着寒光,静静地躺在姑娘的腿上。
“我姓白,是南郡白氏皇族最后一位公主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姑娘说。
她爱惜地摸着手里的剑。
那十年,她痛不欲生,有家仇,有国恨。
那十年,她磨烂了五十六柄剑。
后来她下山杀人。老怪物说,作为谢师宴,她还要再杀十个人。
她杀了五年,换了三十二把剑,杀了几万人。
那日的火,烧尽了红叶山庄,南郡那个富饶的小国亦被人毁了,她的臣民们变成了宗派的阶下囚与奴隶。
于是,她用这万人,为他们陪葬。
“剑无鞘。”景少爷低头喝了口闷酒,耳后的发丝垂下,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你可曾后悔?”
“后悔又如何?不杀都杀了。”
姑娘歪着脑袋笑笑,问道:“那你说不如说说,你那夜月下的话,可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景少爷扯扯嘴角,心照不宣,他下句是:“你又不喜欢我。”
姑娘笑笑,痛饮了一口酒,忽然望向前方的大道上。
“你快要死了。”景少爷也看去,“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从地里爬上来?”
姑娘摸着老马的头,没有回答,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你见过我杀人吗?”
“怎么了?”
“毕竟你还是个小孩,我怕待会把你吓着。”
景少爷笑笑。
“吓着?五年前,我见过你杀了我爹,如今,我还不安安稳稳地站着你面前?”
“原来那小孩是你。叫声‘姐姐’听听。”
“你又不是没听过。”
景少爷笑笑。
“叫过我姐姐,那你便是我弟弟。我死了,你就要帮我照顾好老马。”剑无鞘拿起她那把铁剑,跳下了车。她摸着老马的头,老马蹭着她的手心,她叮嘱:“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你了。老马就托你好好照顾了。老马除了跛脚,就是好色,见着母的就蹭。我答应它要为它寻个相好的,你记得去找了。”
“云见山的枫叶林外,东行五里,有一块无字石碑。老怪物爱吃慧如楼的招牌酱鸭,等我死了,你就捎两只放那儿,放下就走好了,你这花容月貌,万一被他看见了不好。”
说罢她提起剑,叹息:“只可惜我的酒。”
“怎么,怕死了?”
“谁不怕死?”
剑无鞘笑笑,走了。
这天下,有很多人想杀她。
无人的城里,有很多人拿着剑要杀她,等不及了。
她笑着唱歌,提着剑,还抱着那半坛子的酒。
前方的路上有火把和灯笼亮了,有人在哭着笑着骂着喊着,手中的刀剑,亦冒起了火。
剑无鞘的酒坛子被摔在了地上,浓香的酒味缠上了银白的铁剑。
她抬起剑,手有点抖。
剑尖亮起一点白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剑身上,出现一片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一里外的路上,蒙上了一层的烟雾,尘土飞扬。
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传来,连成一片。
尘土渐渐散开,一里外的石泥地上,被撕开一道恐怖的巨大剑痕。残尸血泊中,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还站着。
“如果真是被这些废物杀了,怕是死了也爬了上来杀人。”
剑无鞘的铁剑碎了,她手里只握着一个剑柄。
第三十三把剑。
毁剑不是认命。
只是天下人皆知,她最厉害的,不是使剑,而是一记“酒杀”,一柄“指剑”。
她看着对面的人,脸上笑着。
身后。
老马匍匐在地上。
背锤的壮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景少爷看着那个身影,眼神涣散,有些茫然了。
他似乎记起两年前,他又一次见着剑无鞘。她真的喝醉了,拉着云华姑娘跳舞,把望月楼折腾了个遍。
却“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淹了个半死。
他曾想过,高手也总有疏忽的时候。他去试过骗取剑无鞘的信任,一次次找机会杀她。
却不想,那夜月下的话都变成了真的。
却不想,有个姑娘,真的在他心里。
后来。
他亲手将她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