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谁家公子骑马来】
【第一章,夜半无人】
夜半,无人。
天上星辰点点,不见明月,有几缕乌纱云。靖安城外,有一条弯曲小道,四周是及人膝盖高的杂草与茂密的林子,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叫虫鸣。
小道上,远远见着一匹枯瘦老马的影子。一匹跛脚的老马拖着一辆板车,一瘸一拐地走着。
破烂的板车上,睡着一人,身旁放着五六坛的剑南烧春,嘴里正哼着:“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
那一首诗歌悠悠扬扬,写的是年轻男女幽会,在小道格外响亮。
板车上那人闭着眼,枕着手,翘着腿,嘴里还叼着根芦苇,格外悠闲。
那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打扮得与练武的世家公子无异。她相貌姣好,生得干净,一眼就能认出上女子。却唯独那一对尖刀眉看着有几分戾气,微微上挑的眼尾勾着一抹殷红,倒有几分妖异。她项上挂着用红绳串起的一枚铜钱,外套一件无袖的藏蓝叶纹外袍,腰上系着四指粗的鞶带,挂着一枚阴阳双鱼玉佩,里面是一套月白武服,这么穿着也是英气逼人。
真他娘的舒坦……
要再多堆干草枕着睡;多四个貌美的小娘子,两个捏肩,两个捶腿;再把望月楼的云华姑娘叫来,唱唱曲,说说话;在板车上是挤了点,可多享受啊。
不过也只能想想了。
她嘴里哼哼两声,也不知是满足还是不满,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板车上头堆着的酒,已经开了两坛子,只剩那两滴了,却还飘着浓郁的酒香。姑娘也是好酒量,亦或是老马偷了就喝,才这么走得踉跄。
而那几坛酒下面,竟然还藏着一把剑,一把没有剑鞘的铁剑。
那姑娘翻了身,总觉不对,睁睁眼一看,一眼瞅着老马那一晃一晃的尾巴。她在车上翻了翻却找不到鞭子,于是一脚踹在了老马的屁股,悠悠开口,满嘴的酒气:“老马呀老马,你可别在这时候放屁了,小心我把坛子罩在你屁股上。”
却不想就是这么一踹——那老马噌噌两步刹住了步,那姑娘抱着她那几坛子酒,差点滚下了板车。
“我去你娘嘞,你这——”
那姑娘破口大骂,扶着板车上的酒,狼狈地爬下车。一抬头,却与挡在老马前的姑娘对上了眼。
那姑娘生得好漂亮,但怎么就这么高大……
咦,那脸还有几分眼熟……
姑娘盯紧了看仔细,忽然打了个酒嗝。
错了错了,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站着。
站前面的男子瘦弱,长得白皙貌美,姿色能与女子相比。他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嫩,一对平眉略浅,那双漂亮勾人的眼睛似花瓣一样,眸如黑玉,红唇皓齿,生得秀气。那男子温柔一笑,微微勾起嘴角,墨色的眸子里眼波流转,要比女子还要耐看得多。他身形要比一般的男子消瘦得许多,远看着却是有如女子般的弱柳扶风的体态。他穿的是雪白锦绸长袍,腰间镶白玉的乌黑宽腰带,系着精致的玉佩,外面同样是一件无袖的藏蓝叶纹外袍,手里一柄纸扇,显得倒有几分文雅。
站后面的男人,赤着臂膀,长得虎背熊腰,面目狰狞,留着一头花白短发,背上背着两柄巨大的铁锤。
“嘿,景少爷。”醉酒的姑娘看着拿扇的男子,倒没惊讶,只是嘿嘿一笑,招招手,“来来来,我这几坛好酒,就怕浪费了。”
那扇的男子笑眼眯眯,望着醉醺醺的姑娘和那五六坛的酒,他抬起纸扇,掩嘴,轻笑一声:“这样时候了,你还喝酒?当真不怕死?”
姑娘摸着胸口,笑着回答:“怕呀,我怕呀。最怕浪费了这美酒,辜负那位酒庄老板的心意。再不喝,可就没命喝了,我怕可没力气和人家打了。”
景少爷又是一笑:“你也会怕?你不可是天下第一的恶人吗?你不说自己浑身都是胆子吗?”
“有胆子那也得有就来壮才行呀。”姑娘笑笑,那双乌黑如玉的眸子里尽是昏昏噩噩的醉意。她抱起一坛酒,挑眉一问:“你不打算请我去望月楼坐坐吗?”
“为了你,靖安城早就空了,就等你去望月楼了。”
“好呀。”那姑娘豪迈大笑,“酒我可带了,那你们备好了佳肴吗?还有那唱曲的云华姑娘呢?”
“死到临头了还想好酒好菜?再说那云华姑娘一听你原来是那杀人如麻的恶人,早吓晕了过去。”
景少爷一路笑着进了城,背锤的壮汉牵着跛脚的马跟在后头,还拖着板车上乱说胡话的醉酒姑娘。
城门关上了,锁死了。
姑娘的话却没有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