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战双方几个时辰前都是平民,没有百战余生的嗜血老兵,可想而知这样的战斗不可能持续很久……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冲击的人群发一声喊,乱糟糟退了回去,仿佛退了潮的海水般涌回,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凄厉惨叫的伤员躺倒一地也无人问津。赵山立即使个眼色,那几个大嗓门的托见状又嚷起来:“俺们打胜啦……傻三爷威武……”
“傻三爷威武……”
“俺们胜了……”还有力气的汉子们纷纷叫起来,状若癫狂。
赵山在后世有过三年士官的从军经历,知道这种靠虚火顶着的士气靠不住,趁着无人注意,赶紧命人把己方的尸体和受伤者分别抬到后面的隐蔽棚子安置,以免被人看见吓破胆子。到了后面他一拍脑门,这才发现,搞到现在他手下居然没有一个军医!
赶跑了彪爷一伙,他这才有时间召集手下骨干议事。
这边屁股还没坐热,酒馆门前吵吵嚷嚷闹开了,一伙汉子手中拿着刀枪直往酒馆走来,领头的大汉神情严肃,正是漕帮头领范大爷,他一挥手,身边的孙燕城高声叫道:“咱们范大官人要见你们头领,让开!”
“呸!”张侉子跳将出来,骂道:“你们这些泼才,抢了俺们的铺子,还敢过来?当心吃你张二爷一刀!”
范化龙面色一沉,还没有开口,他手下可没有好脾气,跳出来骂道:“俺们在前面舍命拼杀,你们这些厮鸟在后头说风凉话,大爷砍了你又咋的?”顿时两股人推推嚷嚷骂个不停,有性子急躁的拿着刀就要上前砍杀。
“范大爷在此,谁敢无礼?”赵山站在酒馆门前,含笑望着范化龙,右手一伸做个请的姿势:“大官人来访,赵某有失远迎,失礼了!”
范化龙“哼”了一声,拱拱手便领人进去。两伙人在酒馆坐下后,没人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室内一片安静。赵山沉得住气,平静地等待对方先说。
范化龙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官兵势大,我等若想逃离此地,须得齐心协力,合成一股。赵掌柜有何高见?”
“既然要齐心协力,为何不拉上彪爷的人马?”赵山反问道。范化龙冲击闸门未果,明显是看中他手下这点人马,这是争夺领导权来着,他当然不会上这个当;不过范大爷说的话本身没错,城内人马分成几股,合在一起成功的概率更大,这点是没有疑问的。
范化龙没有理由反对他的建议,便遣人去寻彪爷。赵山给漕帮兄弟端上茶水,告一声罪,然后一溜烟跑后面去了。
酒馆后面是一间木板遮挡的小棚屋,以前充当乔大一家的卧房,现在只有几个女人、娃娃挤在里面。韩思和罗婵儿等人就躲在这儿,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喧闹惊惶不安;不过,她们几个女子在这种场面下没有任何办法,唯有脸上涂点灰,用布包着脑袋,然后挤在一块听天由命。
韩家小姐有过一次冒险经历,胆子比罗婵儿大多了,见对方吓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居然还能笑出来:“婵儿姐姐莫怕,赵山这里聚集了大批青壮,我们必定能冲杀出去。”
“杀出去后……傻三儿会不会杀我们?”罗婵儿咧咧嘴,挤出一个苦笑:“你没听见方才他怎么说的吗,又是杀又是抢的!”韩小姐抿嘴一笑,正要说话时,有人“咚咚”敲门,接着传来赵山的声音:“韩小姐,有事请你相助。”
韩小姐闻声就往外走,罗婵儿受惊吓过度,唯有和韩思待在一起心中才觉得稍有安全感,跳起来扯住对方袖子就跟上去。
赵山对她俩女子点点头,来到旁边棚子,这里用木板搭了个简陋的桌子,又让人找来笔墨,他指着一块五尺长的破旧白布说道:“韩小姐辛苦啦,请你帮我写几个字。”
赵山分析过自己的弱点,如今运河两岸数万百姓拼死一搏,跟扯旗造*反也没太大区别了,领头的都是些威名赫赫的灰色人物。按说此处真正混得好的人,是那种或者与北城官府有所干连,或者跟南城的富商胡贾有关系,总之都是些有背景的人;可是如今一闹起来,这些人全不见影儿,挑头的全是平素官府不待见的角色,主力则是那些生活无着接近流民的底层人。
在这些人当中,“赵山”两个字毫无名气,说出去谁认?若想短时间内号令众人,和彪爷、范大爷这样成名已久的人物分庭抗礼,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字号就是“傻三儿”这个名头。想明白这一点,他立即就打算扛起这杆大旗。
“何字?”韩思点点头,她熟读史书,知道这是要亮出旗号。
“三个字:傻三儿。”赵山快手快脚磨着墨,又说道:“用草书写。”
“草书我不擅长呀。”韩小姐娥眉微蹙,俏脸转向一旁,顿时眼睛一亮:“婵儿姐姐,你草书甚工,还是你来写吧。”谁写都无所谓,赵山催促道:“那就辛苦罗大家啦。嗯,字体大点,写得张扬一点!”
罗婵儿此时也是赶鸭子上架,满脸无奈地走上前来,提起笔时手都在微微抖动,三个大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沾上几滴墨汁,完全失去了她平日水准,写完后她看着赵山脸色,苦着脸小心翼翼问道:“要不……我再重写一副?”
“不需要,写得甚好!”赵山点点头,感到很满意。三个草书大字写得虽然不甚工整,不过字体龙飞凤舞、张牙舞爪,看着就有股子嚣张劲儿,与“傻三儿”的凶残名头颇为相衬,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走到外面,他找根棍子把布挂起来,迎风一挥舞,手下的托立即大叫起来:“傻三爷——威武!”顿时响起一片乱纷纷的附和声:“傻三爷威武——”漕帮中的几人抬头打量简陋破旧的旗帜,有的神情复杂,还有人面带不屑的冷笑。
片刻后,一群汉子脚步匆匆走到酒馆,正是彪爷带着手下兄弟赶来议事。领头的汉子四十余岁正当壮年,身材颇为雄壮,身高不下八尺,颌下布满坚硬的短须,石青色长袍下摆被拢起来系在腰间,用一根玄丝腰带扎着,上面还挂一把银顺刀。
走到近处,这汉子双手抱拳,说话声若洪钟:“范大官人,俺陈大彪来啦。爽快点,有话就说吧!”说着话,锋利的眼神朝赵山这里看过来,显然是搞清楚了刚才与他打了半天的人是谁?彪爷略停片刻,淡淡问道:“你就是那个傻三儿吧?”
赵山微微一笑,叉手行了一礼,站在那儿也不说话。彪爷的名头在济宁城如雷贯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范化龙毕竟是漕帮头领,见过大场面的,当下沉稳说道:“官兵势大,若想冲出闸门,还需咱们几家合伙干,方能成事。进去议一议吧。”
彪爷点点头,昂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