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朋友的家
接着台上台下都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沉寂了多久之后,台上突然又有人大声喊道:“打倒反革命分子秦慕天!”然而却听不见台下有人应声。
“我们坚决不能让反革命分子逍遥法外,我们要彻底打倒反革命分子秦慕天!”这时苟主任沉不住气了,就见他疾步走到台前大声喊叫着,娘娘腔都变得有些嘶哑了。接着台下开始骚乱起来,然后开始有人跟着苟主任喊了,再然后喊声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博远看见台上有人拿着铁棍一类的东西向慕天冲过去,博远的心立刻揪成了一团,他忍不住大声喊到:“不能打呀!会出人命的!”尽管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得青筋暴露声嘶力竭了,但是他的呐喊声却被此起彼伏如雷霆一样的口号声淹没了,没人听见他在喊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在喊什么。博远眼看着铁棍朝着慕天挥了过去,博远情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快跑啊!”然后他看见所有的人都开始转身往门口跑,博远拼命想靠近台子,却被人流冲向门口,可他还是拼命地往里挤。当他终于挤到台前的时候,只看见台上有一摊血,却不见一个人。
第二天,博远托人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慕天的下落,说是人已经死了,尸体就扔在礼堂后面一个废弃的仓库里。仓库无人看守,因为放了死人,连活人的影都不见一个了。
尽管事先已经有了一些思想准备,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博远仍然觉得有如五雷轰顶一般!有那么几秒钟他失去了一切知觉,完完全全地麻木了,麻木过后,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他就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绑架到手术台上做了一次大手术一样,他的心被掏空了,脑子被掏空了,连灵魂也被掏空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自己下手术台并重新站起来行走。慕天的影子始终在眼前晃,活生生的,他想伸手去抓,手臂却不听使唤,他想开口叫他,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似乎完全丧失了行动的力量,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告诉自己必须要有所行动,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就那样躺在冷冰冰的仓库里,不能让老鼠蟑螂之流去啃食他的尸体。慕天活着的时候,要被狗不理这种禽兽迫害,难道他死了之后还要让他受老鼠蟑螂的欺辱?不行!绝对不行!于是博远免强支撑着有如空壳一般的躯体连夜找了几个不认识的人帮着把慕天的尸体拉去火化了。
给慕天料理完后事之后博远请了两天假,赶回乡下。伊锦见到博远的第一眼就确定慕天出事了,便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博远想安慰一下她,毕竟她还怀着身孕呢,可就他却开不了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伊锦的痛哭声,竟然感到自己内心的悲哀也得到了发泄,心里不再那么堵得慌了。
那天晚上博远和伊锦把秦山和秦川叫到跟前,告诉他们说他们的爸爸不会回来了,以后叔叔和阿姨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了。两个小小的孩子听了这话后不禁有些发懵,他们并排站在博远和伊锦的面前,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不说话。伊锦看看秦山又看看秦川,忍不住含着眼泪柔声问道:“你们愿意叫我妈妈吗?如果不愿意,我不勉强你们,如果愿意就叫我一声好不好?”
听了伊锦阿姨的话,秦山不禁低下了头,两只手不停地摆弄着衣角不吭气。秦山则先是扭头看了看哥哥,见哥哥没什么反应,就又抬起头看着伊锦,然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再然后便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听秦山这么一叫,伊锦的心都要碎了,她忍不住一把把秦川拉进怀里,眼泪噼哩叭啦地掉了下来:“唉,好孩子!真乖。”
“爸爸呢,爸爸去哪儿了?”一直站在一边不停地摆弄衣角的秦山突然问道。
伊锦看了看博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博远站起身来走到秦山跟前,弯下腰用双手握着秦山的肩膀说道:“秦山,爸爸不是告诉你说去出差了吗,他是去出差了,不过爸爸出差的时候突然生了急病,没来得及抢救,已经去世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博远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于是他只好把头别了过去。隔了半晌,博远才转回头来接着说道:“秦山,你不愿意曾叔叔和伊锦阿姨做你们的爸爸妈妈吗?”
秦山仍旧摆弄着衣角不说话,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空气仿佛都被凝固了一样。
“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博远怕孩子有压力,所以不想逼他。
“我---愿意。”秦山终于用很小的声音说出了我愿意三个字,博远不禁舒了口气,转而对伊锦说道:“我们得给孩子们一点时间适应。你别心急,慢慢就会好的。”
“我知道。”伊锦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回答。
博远第二天就又回省城了,却把伊锦和孩子们一起留在了乡下,伊锦转眼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他想让她在乡下把孩子生完了坐完月子再说。不管怎么样在乡下还有老人帮衬着,不然等伊锦生产的时候带着这么多孩子可怎么是好。
转眼到了五月末,伊锦要多争气就有多争气地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曾云曦。云曦的出生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给全家人带来了久违了的快乐。一个尺寸长的婴儿,却似乎象征着某种光明和希望,不管岁月是如何沉重,这个鲜活的充满朝气的小生命却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一种无法阻挡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孕育和生长。
“汪汪汪!”博远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忽然有一条狗噌地一下从黑暗里窜了出来,冲着他汪汪汪一通乱叫,曾博远吓了一跳,他不禁俯下身做了一个捡石头的动作,那狗见状立即落荒而逃了。见刚刚还冲自己狂吠的恶狗夹着尾巴逃跑了,曾博远忽然觉得心里痛快了很多。于是他立刻直起身来,抬起头往四下里看了看,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原来慕天住的院子前面来了,他不禁愣住了。他想转身离开,可是院子里亮着的灯发出温暖的光,似乎在召唤着他,于是他情不自禁推开了院子的大门走了进去。他穿过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落一路走到房门口,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个带眼镜儿的精瘦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见到曾博远不禁大吃了一惊,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曾书记?怎……怎么是您啊!您怎么有空——”
“吃完晚饭没事出来转转,这原来是我一个老朋友住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来了!我能进去坐坐吗?”曾博远用温和的语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