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是反革命
“慕天呢？慕天怎么样了？博远，你告诉我！”博远的表现让伊锦感觉很不安，总觉得慕天要出事似的。
“慕天没事，你别问了，孩子们在这儿呢，快去收拾东西吧。”博远这样答道，听了博远的回答伊锦便没再说话，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当伊锦和博远带着孩子们回到乡下父母家里的时候，老两口正在院子里喂鸡呢，乍一看到他们老两口不禁吓了一跳，就见博远的肩上背着个大包，伊锦挺着个大肚子，两个人怀里各抱着一个孩子不说，手里还各牵着一个拖着长鼻涕的小子。老两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慌忙上前接过他们怀里的孩子，赶紧让他们进屋。
到了屋子里奶奶帮着孩子们把大衣都脱了，让他们都到炕上去暖和暖和。奶奶还特别把刚刚出生不久尚未满月的秦晓放在火墙根儿下最暖和的地方。紧接着伊锦也脱了鞋费力地上了炕，然后把包秦晓的棉被一层层地打开，想看看孩子尿了没有，结果打开一看，孩子的屁股底下果然湿漉漉的一片。
“湿成这样，这一路上得多难受啊！不过，这孩子好像知道自己生不逢时似的，不哭也不闹，总是那么地安静。”伊锦一边把湿尿布从孩子的屁股底下抽出来一边情不自禁地说道。
“这是咋回事？”爷爷是个老实人，平日里总是少言寡语的不怎么爱说话，可是此刻看到眼前的情形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忍不住神色凝重地问道。“博远，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俺们！”
“爹，没啥大事儿，等会儿我再慢慢跟您说。妈，您看有什么吃的给我们弄点来，孩子们恐怕都饿坏了。”博远轻描淡写地答道。
“有有有，都是现成的，我这就给你们热热去，一会儿就好。”奶奶一边连声应着一边转身进厨房弄饭去了。
吃完饭后，伊锦把四个小子打发到西屋的炕上睡觉去了，博远因为惦记着慕天所以马不停蹄地赶回省城了。博远走后伊锦把她所了解的事情的始末原委跟公公婆婆大致讲了讲。
听完了伊锦的话，公公吧嗒着旱烟沉默了半晌，然后又扭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说道：“万一出了事，咱可得好好待人家的娃，不能委屈着。”
“是这个理儿！”婆婆听到这儿立刻把话接了过去。“这么小的娃儿光喝奶粉怎么行呢！待会儿啊我去隔壁老齐家看看，他家儿媳妇也刚生，说不定可以帮着喂喂咱娃不是？”
“真的吗？如果老齐家的儿媳妇能帮着给晓晓喂奶的话那可太好了！我就怕人家不肯帮这个忙啊！”伊锦听了婆婆的话不禁喜出望外。
“老齐一家都是厚道人，我估计问题不大！”婆婆好像很有把握地答道。
老齐一家人还真是厚道，一听说曾家有个娃需要喂奶，二话没说就把孩子抱了过去。老齐的儿媳妇刚刚生产不久，如今还在月子里呢。虽然除了鸡蛋小米粥，也没什么好吃的，可奶水却多的不得了，不但喂饱了自己的儿子，每天还把秦晓也喂得饱饱的。眼见着秦晓的小脸儿一天比一天红润丰虞起来，看上去越发的好看了，伊锦心里甚感安慰。只是每每看到孩子可爱的小脸儿，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月瑶，她总是忍不住想月瑶那么喜欢女儿，不想母女竟是无缘的，生了她却又不能养她教她，月瑶走的时候心里一定充满了遗憾吧。每每想到这些，伊锦便免不了会心酸难过一阵子。
伊锦每天抱孩子过去喂奶，一来二去和老齐一家也就成了熟人了。老齐是老实人，对眼前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有些糊涂，不敢问别人，觉得伊锦是信得过的，且伊锦又是老师，懂得肯定比自己要多，所以也就憋不住把心里的疑惑掏了出来。他闹不明白以前一直好好的人为什么突然就成了破坏分子反革命，他也弄不懂他们究竟做过怎样的坏事，但老齐心想，把人活活的打死似乎不大好。于是他忍不住问伊锦说：“你是老师，懂的比俺们多，你说这啥是反革命呢？”伊锦不知如何做答，只好说反革命可能就是反对毛主席吧。于是老齐又问说：那就不对了，前阵子俺们村儿被打死了的二愣子不知道多爱毛主席呢！平日里总是念叨说跟着毛主席日子会越过越好，他咋会是反革命哩？”伊锦听了慌忙对老齐说，不要把这话说给外面的人听去，要疑惑就在心里疑惑，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不然难保自己也会成反革命的。自听了伊锦的劝告，老齐便再也不敢提这话了。
曾博远把伊锦和孩子们送走的第二天，慕天就被隔离审查了。等到开批斗会的时候博远几乎都不认识慕天了，人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他看见那些人恶狠狠地让他跪在台上老实交代，他们对待慕天的样子就好像是他生生世世的仇人似的，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并张着血盆大口大有将慕天生吞活剥了的架势，曾博远看得是心如刀绞。
由于慕天的认罪态度很不好，这更加剧了那些人批斗他的激情。曾博远听见周围的人都在震臂高呼：打倒反革命分子秦慕天！曾博远的脊背在一直不停地冒冷汗，他想喊，想告诉慕天，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别和他们扭着。可是他的喉咙却象被棉花塞住了，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于是更多的冷汗冒出来，曾博远感觉自己就快要晕倒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得想办法救救慕天，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
然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看见一直跪在台上的慕天竟然缓缓地站起身来，博远忽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慕天虽然因为受伤严重，脖子上还挂着牌子，只能恭着腰，但他却努力把头昂了起来。有人过来大喝着让他跪下，让他低头认罪，然而慕天却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道：“滚开，你们算什么东西！”听见慕天的这句话，占在人群里的博远脑袋嗡的一声，像炸开了一样。心想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看来慕天不打算活了。博远感到自己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心里在不停地疯狂地重复着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
反革命分子不但不低头认罪竟然还抬头挺胸地骂人，在台上批斗慕天那些人从未过这场面，于是纷纷犯了嘀咕，一个个不禁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再敢上前，而台下的观众也忽然间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台上。
这时就听见慕天冲着台下大声地喊到：“我是一个孤儿，我的一切都是党给的，我不是什么反革命，我活着无愧于党无愧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我死了无愧于列祖列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