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决定不理会军平的意见,她原本以为军平能够说服婆婆的,谁想到依旧是这么个结果。碧儿这次决定一步也不让。军平在电话那头急出了一头的汗。他想用缓兵之计:“碧儿,你忍忍,过了这两天,等我回来。我回来怎么也想办法让郭智不来住,行吗?”谁想到碧儿这次真的不好说话,她坚定地说:“我说了,他来我就走。我这就给我妈打电话,叫她弄车来接我回家过年去。你要来,我高兴,你不来,那也随便你。我不给你们家添麻烦,随便你姐夫住多久。我让!”
军平急了:“真真才两个多月,你这么折腾怎么行。回你家路上两个小时呢,天又冷。碧儿,你别使小性子,你总要考虑真真。”碧儿丝毫也不担心女儿:“我叫我妈来车子接,怎么是折腾。女儿是我亲生的,谁也没我疼她。你别拿女儿来说。坐车怎么了,人家还有坐火车的。再说,怎么是我折腾。没人折腾我,我干吗要折腾自己。哦,你以为我愿意大冷天的拖个孩子回娘家去。我告诉你,谁折腾谁有数,你别往我身上说。”
军平口气又软下来:“好好,你都对。我知道这事我妈做得不妥,我话都说到这样了,求你体谅体谅我。难道你就不能让让。”碧儿一听委屈可大了:“让让,我问你,我让得还少吗。可你妈呢,你姐呢,他们什么时候也让让,也给我一条路走。这次我还不够让?你妈就什么都对,不用考虑我的想法,我还是不是这个家的人?你说,是不是?你姐姐就比我重要,你姐姐的孩子就比我的孩子重要?你看你妈,真真出生到现在,她给真真买过什么,小迪和亮亮,她给买的东西还少吗?我没说过什么吧?就这样,你妈还要对我买的、我妈买的东西挑三拣四的。好啊,她会买,她干吗不买?”
碧儿的委屈,让她把这两个月来想说而没有说的话,牵牵扯扯都说了出来,军平听了也有点不服气,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和姐姐:“你又说哪去了。我妈我姐不也给买了,蚕丝被不是她们买的?你别这么小气行吗?这说正事,扯那些干什么?还有,我妈是买的东西给真真少,可你看问题,能不能不要只看这些表面的。我妈我爸最后还是带真真,他们没说要带小迪对不对。以后,我们也要靠他们带真真,他们疼谁不疼谁,不是买两件东西就能说明问题的。”军平的意思,父母给两个外孙买东西,无非是因为那是外孙,要透着些客气。真真是亲孙女,用不着这些虚礼。他们真心疼的,还是真真。军平相信这一点。他也无法理解碧儿,为什么总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碧儿一听蚕丝被这火就大:“你可别跟我提什么蚕丝被。我不稀罕,我也没要过。反正我立刻就打电话,你来还是不来,自己想清楚吧。我顶多答应你,今天他们来,我不给他们下不来台,我忍他们一个晚上。明天我就走了,叫你们一家子好好过年。”
军平这下真急了,又不能跟碧儿吵,可他觉得这样一来,岳父岳母那头不好交代了。这要过年了,自己家里人把碧儿给逼回娘家去了,他这个女婿一点面子也没有。他觉得自己很委屈,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三头都不是人。还想说什么,碧儿把电话都挂了,军平再打,家里电话就始终是忙音。军平知道坏了,碧儿肯定给她妈打电话,不定怎么说这事情。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这时候常得胜又来了,还是要解决他的问题,就是想要点钱过年。军平又不是真的镇领导,他也没有批钱的权力,只好耐着性子还是讲政策。可常得胜现在也油了,开始的时候觉得军平和颜悦色的,以为能拿到钱,谁想这好几个月下来,这个镇长除了态度好,其他什么实际问题也没给他解决过,对军平的好印象反而转成了怨恨。这次军平还是讲政策,而且好像还有点很不耐烦,常得胜那种痞性就上来了,指着军平就开始骂,什么脏话都骂出来。镇政府办公楼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镇长也缩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就军平一个人硬着头皮跟他解释。这头还没消停,又有上访的群众为了收农业税的事情,唧唧喳喳地吵成一团。常得胜看军平撂下他不理,性子起了,一下子把信访室的桌子掀了,揪住军平就打。军平这边还和上访群众说着话,根本没提防着常得胜来这么一手,常得胜这一拳下去,正打在军平的后脑,军平喊都没喊一声,就晕倒在地上。
碧儿这次真气了,本来想抓起电话就给妈妈打,恨不能一步就飞回家去。可看着在小床里熟睡的女儿,心里又不忍。孩子太小,说气话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都没关系,人家孩子还坐火车呢。可真要让她的真真这大冷天的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回娘家去,碧儿这当妈的还是不舍得。真真从生出来到现在,身体都不是太好。黄疸一直没有退净,哭起来的声音都比别的孩子小。上次军莉带了儿子来,碧儿看看小迪长得壮壮的,真真跟小迪一比,像只生了病的小猫。这让碧儿对女儿充满了愧疚。她时常暗地里自责,认为是自己当初的不理智,才会导致女儿以那种不正常的方式提前来到这个世界,碧儿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很不合格,对女儿心里充满内疚。这种内疚就让她更加地对女儿充满怜惜。碧儿觉得,自己怎么委屈,再苦再累都没有关系,只要女儿好,她不能容忍女儿受一丁点的委屈。这么一想,碧儿又开始反省自己,告诫自己要冷静,要隐忍,为了女儿,不可以那么冲动。
就这样,碧儿克制住了给妈妈打电话的冲动。她想自己解决这事情。碧儿不打算容忍这次,她想自己态度强硬一次,尽量争取在不吵翻脸的情况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也不打算再和军平商量什么。以前每次,她都用军平做传话筒,以为儿子和母亲说话总方便些,不方便的话叫军平去说。可军平这个传话筒真是不怎么样,每次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碧儿这次决定为了真真,自己来解决问题。打定了这个主意,碧儿在婆婆一家回来之前,就反反复复地想着话该怎么说。
可事实总是出乎人的思想准备。军莉一家晚上搬进来,连晚饭还没有吃完,就大吵了一场。
军莉根本不想回来,一来她不想让郭智妈的算盘在事实上得逞,二来她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并不想和弟媳妇啰嗦。可军平妈态度很坚决,就是要接她一家回来。军平妈说得言简意赅:“你再和你婆婆闹,她也是你婆婆。你和郭智总要过一辈子,你为了孩子也要忍忍。这件事情不是不处理,先缓和一下矛盾,对谁都有好处。你不要糊涂,每次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郭智这次明知道理亏着,也对军莉赔尽了笑脸劝她回娘家。
郭智为了和稀泥,很愿意和军莉一起回家,还嘴上抹了蜜一样地跟军平妈不停地说“辛苦妈了,谢谢妈”。军平妈听了女婿这个话,心里也只有苦笑,说来说去,谁也狠不过这个二女婿去,人也是他,鬼也是他。军平妈想,农村出来的孩子,就是比城市孩子多点本事,这种本事说好听点叫能屈能伸,精于算计,说难听了就叫狡诈。郭智不是人品不好,就是这份算计的本事,着实厉害。到现在军平妈也不知道,女儿这段婚姻算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福的。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做父母的,总是想方设法让儿女们的生活朝好的方向发展,这总没错。
军莉就在这样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状态下,被军平妈和郭智给带回了碧儿的家。碧儿看见军莉根本连招呼都没打,扭头就回房了。军莉转头就跟军平妈说:“这什么意思,我还给她赔个笑脸,她倒不给我脸。妈,人家不欢迎我,我还是回自己家去。”军平妈就骂自己女儿:“就你话多,你不说话能怎么了。好好回你房间去收拾收拾,把小迪带好。她不打招呼就不打吧,有什么关系。”
到了晚饭的时候,军平妈忙了一桌菜,叫军平爸也回来吃饭。军平爸不肯。郭智就说:“我去接接爸爸。”军平妈这边就叫媳妇女儿吃饭。饭桌上谁都不搭理谁,气氛尴尬。军平妈为了女儿,反倒给碧儿赔着笑脸。碧儿始终就冷冰冰的一张脸。军平妈夹个鸡腿放她碗里:“你吃这个,我这个鸡炖的时间短了,看烂不烂。”碧儿把鸡腿夹一边,只吃着白饭就青菜。她是故意这么做,表明一个强硬的态度。军莉在旁边看着,知道弟媳妇是给自己脸色看。忍了忍,想着毕竟还是弟弟家,不想军平难做,就没出声。可又气不过,就把另一个鸡腿夹到军平妈的碗里:“妈,你忙了一天了,你吃饭。管那么多干吗。”
碧儿不甘示弱地看了军莉一眼,想了想才开口说话:“妈,现在没外人,我有几句话要说明白。”军平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你说。”想了想又对军莉说,“军莉,你去看看小迪,我怎么听着他在哭。”军莉知道军平妈这是故意把自己支走,不便拂了军平妈的意思,就放下筷子回房间去。谁知道碧儿说:“二姐,你也不用回避。我这话,也没有什么避着你的。”军莉的个性刚强,碧儿这话在她听来就近乎挑衅了,军莉眉毛一扬,心想,倒要听听你说什么出来。她也怕军平妈受了碧儿气。看自己妈忙这忙那的,一个下午就没闲着,刚才还低眉顺眼地尽讨好着碧儿。可碧儿呢,始终都摆出个脸子给军平妈看。
军莉早看不下去军平妈在媳妇面前这样的委屈,这样的低声下气,要不是刚来,又看着军平的面子,她早就护着妈要跟碧儿较劲了。没有想到,冯碧儿做足了脸色还不算,居然还有话要挑明了说,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军莉就看不下去碧儿在自己妈面前的这个张狂样。
全家人,六个年轻小辈,也只有她冯碧儿敢给军平爸妈脸色看,还不是一次两次。郭智和储家宏不管怎么着,在军平爸妈面前礼数是周到的。军平他们姐弟三个,更不用说了,那还不是在父母面前都毕恭毕敬的。父母说什么,都得好好听着,心里不服气,也得听着。这就是规矩,家里的规矩。这个碧儿就是没有规矩。军莉认为,碧儿就是给军平妈惯出来的,给军平惯出来的。
碧儿看军莉坐下了,这才字斟句酌地开口说话:“妈,二姐现在有实际的困难,我也理解。二姐你回来住,我很欢迎,真的。”军平妈点点头:“嗯,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军莉沉着脸不说话,等她的下文。
碧儿想了一下才继续:“可是我下午的时候也说过了,二姐夫一起搬来住,生活上确实不方便。这房子只有一个洗手间,现在两个孩子,我和二姐又都在休产假,这出来进去的,难免尴尬。我想,二姐和小迪住在这里,那是没关系的,真真很喜欢和小迪在一起。二姐夫是不是还回家去住,当然,经常来看看我是不反对的。妈,你看呢,我这个意见,军平应该也跟您说过了。我想二姐你也是通情达理的人,都是女人,这种不方便,二姐,你也能理解,对吧?今天晚上吃了饭,是不是就请二姐夫回自己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