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踉跄着地。
这短短的逃亡之途,却觉那么漫长。
本命妖器折损,阿左元气大伤,再加上一路倾尽全力飞驰,阿左的情形并不好。
然很多时候,身体的伤痛远抵不过心里的。
“左护法?”年嘉蹲下来,低声道,“我带你们走吧。”
“前面不远就是山上山。”阿左望向夜色中的重山,想捂住口中不断涌出的热流,却是颓然,咳着,带着喘息,“你带祭司走吧。”
识海中阿左阿右边给的印记,如今只能感受到孤零零的阿左,另一道再无觅处。年月深深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凭何一代大妖要为她这徒具虚名的祭司卖了命呢?凭什么呢!她何德何能!
死死信奉他们刻入生命中,持之为信仰的金乌法典,不知变通!为了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放弃大好前程,枉送性命!阿左阿右完全可以弃了她和年嘉,两人潇洒离开。蝠族三帅困不住同是大成期的阿左阿右。然后金乌族可以再立祭司,完全可以这样操作的啊!他们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呢!
“小师兄,你带上左护法,我们出发吧。”年月望向似乎亘古不变的山脉,轻轻道。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阿左,为自己找心安的理由。然无论什么语句字眼,都是那么地苍白。
唯记心间,让它慢慢发酵,酿成她可以回报的一天。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暂时的,曙光总会来!
阿左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他已妖识闭合,陷入昏迷。
年嘉负剑在背,搀扶起阿左,跟在年月身后。
这是一段徒步的旅程,山上山地界,禁制一切飞行法器。
没人告诉她山上山该怎么走,但年月仿佛走过无数遍,撇过大道,走小径;弃大桥,奔迷雾中的小舟;不入上山路,偏往河下行。步河间,过云梯,十步一场景。每一次变道都是那么得理所当然。
当一片氤氲着水汽,无边无垠的大湖出现在面前,当一棵高耸入云、不见树冠的天桑映入眼帘,年月黯然闭上了眸:“我也许真的属于这里!”
没人给她解释山上山的情况,可她无意识的什么都懂。她就像失忆的人,失去了很久以前关于自己的全部记忆,却记着其他有关的一切。
此刻,有关山上山的内容,在她的识海叫嚣。所谓十万大山的山上山,只不过是东州金乌镇族的守护大阵,是当初第八天妖神月炼制的一件神器所化,是进入金乌族的一条要道,也是进入金乌圣地的一条捷径。
年月再次开眼,眺望这一切。
红霞已生天边,朝阳半露脸,温暖的光线普照这一切的一切。沐浴金色中的扶桑大汤,神树天桑,似乎从来如此,万万年都如此。
真真实实的一切......
眼角发热,悲哀和黯然,弥漫心间,弥漫这一片天地。她已分不清这是她自己,还是别人的感情。
“小师妹。”年嘉出声打破这看似美好的宁静,腾出一手掐诀,为年月和自己施了洁身术,洗去一身狼狈和血污。他不解为何她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他看着她的背影,看不到她的流泪,却听到了泪水打湿地上蓉草的声音。
“这是金乌族的扶桑大湖,那湖里的,是神树天桑。”年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爹就在湖的那一边。”
年嘉嗯了声,顿了顿道:“还是先救左护法,师父那边我会去的。”
“我们去常司府。”年月回身。面具是最好的遮掩,无论刚才是何情绪,转身她就可以是看不出心绪的年月。面具内的目光闪了闪,她瞧出了年嘉右手的僵硬,“你受伤了?”
“处理好左护法再说吧。”年嘉点了点头,“你带路。”
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
这是金乌族圣地,除了特定的几位,其他没有资格出入这里,而年月也不想惊动其他人。
......
七一站在常司府大门外,依旧一副天真女童模样,笑嘻嘻的,看见他们,笑得愈发开心。待瞧见年嘉怀里的阿左,七一终于变了脸色。
“我回来了。”年月淡淡道。
她回来了,有些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阿左留在我这,祭司回天月殿吧。”七一接过阿左,身躯高大的阿左,在稚童模样的七一怀里,有一半身子拖了地。七一眼睑微敛,瞧不清情绪。
“也好。”年月道,“不过这之前,我要去趟天目殿。”
“长老还在闭关。”
“我知道。”
“金乌族地,祭司自是通行无阻,百无禁忌。”七一瞥了眼年嘉,又垂了眼帘看向怀里的阿左,“只是外人,还望祭司好生安顿,族有族规。”
“族规?”年月轻笑,“成王败寇,乌河以西执行的又是我族哪一部典法?”年月看着七一垂下头去,淡淡道,“规矩法典不过是权力者的规则。”
七一缓缓下跪:“七一无能!”她跪得不是年月,是天目殿方向。
“不是你的错。若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局面,你就不会只是常司府的七一。”年月站在年嘉身侧,“你起来吧。我族分分合合,不过是历史周而复始地重演罢了。小师兄乃我手足,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年月转身欲走。
“阿右还需祭魂。”七一没有起身,没有抬头,她的目光依旧在阿左身上,托着阿左背部的手不断往昏睡者体内输入妖力。
年月停住脚步:“待左护法醒来后吧。”
......
金光闪闪的天目殿还是老样子,那位雪肤黑发的长老呢,是不是也是老样子?
年嘉打量着似金非金打造的屋舍:“你给我的那条带子也是这个颜色。”
“我爹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年月答道,“我进去下,麻烦小师兄等我会。”
“你娘给你的,你怎好随便送我?”还是送了他当绑剑带使。
“当时我又不知道。”
“你好好收着吧。”年嘉欲解带。
“我拿着也没用,还是给你的剑当剑套来得实在。”年月止了年嘉的动作,“我可能要一段时间。”年月的目光有意无意擦过年嘉受伤的肩。
“我无碍,”年嘉应道,“就在这里等着。”
“嗯。”年月上前走近,门无声而开。待年月步入,又无声阖上。
年嘉终于席地打坐,吞了几瓶解毒丹,肩上伤势却似乎无甚好转,麻木得连抓剑也难,而那毒性似乎还在上延,唯有运用灵力抵抗。
天目殿内,一如既往得空旷。
那一面供着金弓的墙,依旧如昔。只是不见了面壁的巽长老。
香坛的灰厚厚,没了点燃的香,只剩未燃完灭了的香柄子。以前,这面墙前,有三炷香经年烟气袅娜。
“你在,或不在,东州金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是你本意,或非本意,它已经这样了。”年月面对着金光暗淡的弓,“你若认定我是金乌传说中的英雄,能成就金乌八天之愿,那么,你大错特错了!我不是她,不是你们心目中强大的妖神月,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一员罢了。今日至此,只是告诉你,你听见,或听不见,我都告诉你一声,我不知道将来东州金乌能走多远,但我会尽己之能,在我有生之年,尽我祭司之职。”
年月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拖着闷闷的尾音。护它子民安康,没有流离失所,没有同室操戈!复它辉煌!只要她活着,她就要为此努力!
你试探,或非试探,你都赢了,巽长老!
她到底逃脱不了,是为了她从未谋面的娘亲,为了她身上一半的金乌血脉,还是为了阿左阿右,抑或是为了巽长老,不论为谁,她到底背上了一族复兴之愿。
挂念着年嘉的伤,年月放弃寻找巽长老,不再在天目殿内耽搁。
门无声而开。
“小师兄?”打坐的年嘉,额头不时滚落的汗让年月有了不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