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远处一个,身后又一个,怎么可能会有两个?年月大吃一惊。
“别怕,这是惑的识海。你所见到的都已过去,除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我。”
她并不怕,年月情绪可以是任何,独独缺少恐惧。三世为人,早不惧生死。心存疑虑,他不说,她也不问,只关注着那挥剑的身影,眸色一片血光。
“小师兄,小师兄。”整个识海突然响起呼唤,是她的声音,先前在云霄躲闪着玄龙,呼唤年嘉的声音,层层叠叠,回荡不绝。
挥剑的人似有所闻,出剑的速度越来越迟缓,及至垂剑不动。他倾听着那呼唤,闭了眼睛。
原本无垠的血色,妖异的脸谱森林及血瞳们,于他合眸一瞬,烟消云散,化为虚无。
忽而场景一转,却是宫墙柳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较之青云主峰最华美的宫殿群落,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数琼楼玉宇间,一处殿堂坐落中央,长桥卧波,飞阁流丹,气象盛伟,直傲群宇。其中一间宫室,物华天宝,陈设旖旎雅致而不失华丽。
“阿黛阿黛,这次我寻遍七苍,终于得到一枚上者遗留的玉简,玉简内云,那上者就是通过玉简内所著之法得以飞升。”一位与年嘉面目极其相似的男子双手搭着一女子的肩,激动道。或许太过兴奋,五官都有些扩张,增了凶厉之色。
女子背影婉约,透着一层灵韵。未睹其颜,光简简单单一袭背影,就已让人情不自禁于她的美。
“夫郎,是何法?”她的声音清越、柔和。
男子取出玉简,塞进女子手中:“只要至亲至爱之人心甘情愿血祭,就能引动天象,凭血祭之人大善,避过天劫,飞升第六天。”
哐当,玉简失手掉落。女子背影微微抖动,却因背对着年月,看不清是何神情。
“阿黛,你会帮我的吧!”男子一言肯定,不是相问。抓着女子肩膀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几乎嵌入女子体表,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
那女子怔愣了半晌,一根一根掰开男子手指,慢慢弯身捡起玉简。再次直立时,那背影虽依旧挺直,却形容呆板,恍如失了魂魄的雕像,前后判若两人。“夫郎若至上界,可有想过小嘉怎么办?”连声音都僵硬。
“若我飞升,我纪家在雅州地位再无人撼动,你还怕小嘉受欺负吗?”
女子漠然不语。
男子又催道:“阿黛?阿黛?”
“什么时候进行?”女子缓缓道。
“月圆之时。”男子闻言,喜不自胜,再次抓住女子的肩,“阿黛,你是不是答应了?”
“今日子夜,月始满,可是今日?”
“对。”
“夫郎就如此迫切?”女子声音低了下来,若细品,其中悲凉之盛,心若死灰。
“我在元婴后期徘徊近五百年,寿元无多,实是等不起。”
“好。”女子柔和之音一下子斩钉截铁,“你便传信青州年华,他来就将小嘉托付给他。”
“这又为何,小嘉可是纪家行一的家主继承人,何必远去青州折腾。”男子松开了手。
“夫郎难道不知,血祭邪术,一旦被传,小嘉在纪家还能有丝毫立足之地,容身之所?”
“他们敢!”男子挑眉,一股生杀予夺气势弥散。
“他们有何不敢?道门清修,岂容魔者余孽。到时夫郎即便在第六天,界限之隔,只怕也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女子的话透着讽意。
“胡说!临九天者不择手段,不拘道魔。亲道门而恶魔者,实为不智。”
“夫郎想法总是异于常人,”女子讽意更盛,“既不拘道魔,道之一途,亦可达九天。夫郎又何必弃道向魔!”
“我并未弃道,只是寻法试验尔。”
“夫郎何必自欺欺人。生困后期五百年而无毫厘长进,夫郎的心早已迷失。只要夫郎传信年华,阿黛这便助夫郎一臂之力,荣飞上天,无怨无悔。
当心寸寸化灰,又何来怨与悔。唯有无知无觉、无欲无求、无声无息。
“若要托人,何必非青州年华,除他外,亦有与我要好,且与纪家交好者。”
“你之友众,唯年华一人可靠。他慕金乌女三百年而不怠,是为长情;不拘异族,足见宽性。他若肯,将来就算事发,他必会力保,不至遗祸于小嘉。夫郎,小嘉是你唯一血脉,总得虑及万一。”
男子沉思良久:“好。”当着女子的面发了云笺,又道:“今夜子时,地戊殿,其他我已准备妥当,你早一点。”
女子紧紧握着玉简:“那么,我先恭喜夫郎了。”
“阿黛,无论结果如何,你永远都在我心中。”男子说着执起女子纤手,贴往自己心口。
女子不动声色抽出,她怕一个控制不住,撕裂眼前人的胸口,掏出其心,看看是黑是红。
她跟他在一起,五百多年。五百多年道侣情分,抵不过飞升诱/惑。
女子微侧脸,仰对窗外天空。日光融融,落叶纷纷,无数新绿争先恐后,挤占着最有利生存的位置,是新旧更替的季节。
这个角度,年月刚好瞧见她的脸。完全不同于背影的婉约,是一张绝世容颜,艳丽得让窗外无边春/光都黯然失色。
一位美人,艳丽温婉两相宜。几缕光线路过她的脸,长长的眼睫投下小小的扇影,遮了眸色。
忽而,场景又转。
是夜,乌云蔽天,不见月升。
“月破利血祭,天意如此,实乃天助我也!”男子大笑。
空旷的宫殿,上悬匾额,“地戊殿”三个沉金大字,带着阴森气息。
偌大一池黑水,沸腾着黑气。黑水沉沉,粘稠如油。黑气弥漫池水上方,冒出一幅幅画面,犹如海市蜃楼。时而化森森白骨海,遗落着无数魔兵魔器;时而现血色地狱,人影憧憧,烈焰焚天,凄厉的嚎叫不断......画面变换不绝,仿佛身临其境,连识海都压抑。
殿外,重云如墨,翻滚。
子时已近。
“阿黛。”男子饱含期盼的眸,布满血丝,热切道。
女子身着大红盛装,温婉尽失,不同于薛桃的美,是一种极致地艳,动人心魄。滚滚黑气背景下,宛如黑暗中长出的朱红,美得逼人,让人无法直视。
男子有一瞬间移不开目光,他看着她自面前走过,那一双凤目里只有幽幽的黑,再也没有他。
她,一件一件褪去华裳,一步一步走向黑池,仿佛一段献祭前最盛美的仪式,却是最残酷的现实。那背影再无婉约,红似燃烧,灼烧人的眼。
黑池边缘的她,已无片缕。那逶迤一地的红衣,仿佛一路淋漓的血迹。
她步入黑水,没有迟疑。
黑中的白是那么刺目。
黑气如乍闻血腥的兽,迅速窜过来,包围,缠绕,吞噬。白一点一点消失,一团人形黑雾渐渐没入池中。
任所有的黑窜入她体内,奔腾、肆虐,痛早已麻木。池水渐清,她的身躯,吸附着这满池的黑。
她一直很安静。
殿外云层黑色欲滴,一如池水中不散的人形黑雾。
“阿黛,”男子急呼,“启!”
“上上吾尊,吾以吾血为祭,奉以吾魂,祈君临,召月!破天!通界!”池水里响起女子的声音,压抑着颤抖。不是惊惧,是痛苦,是折磨。平静,只是真实的谎言,是隐忍的代名词。
话音刚落,女子陡然睁眼,黑雾中亮起一双血眸。
似有所应,黑云天幕突然从中裂开,似被破了道口子。月色如瀑,倾泄,弥散着浩然圣洁,悉数注入池中。
天幕口子越扯越大,一轮皎月晃晃而出,始露真容,大的仿佛近在眼前——这不是本来的月!
“啊!”女子轻呼,躯体受月光牵引,突然出水,不由自主飞向皎月。
原本的无瑕玉体,浸透了沉甸甸的黑,如墨。暗黑身躯沐浴在圣洁月光中,说不出的奇怪。
“祭!”阵法中的男子突然大喝。
此时黑躯已至撕裂的黑云口子处,喝声中突然炸裂,一蓬猩红,一场血肉之雨。
自此为始,红蔓延,侵占了黑云,染蚀了月。血月、血云、血池、血色月光,处处皆红。
月光下接血池,逆照,冲天,透血月而过。
血月之上,月光过处,一方碧空时隐时现。随着血色月光的不断冲击,渐渐清晰。云烟缭绕,比此界充沛浓郁无数倍的灵气倾泄而下。
触摸着有如实质的灵气,男子噌地站起。“第六天!哈哈,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地戊殿。
阵光大亮,产生的灵力旋而成风,男子衣袍鼓荡,飞向那一处碧空。
越接近越难耐狂喜,男子目凸鼻耸,狰狞。
终于到达血月,罡风袭体,如刃,纵使全力抵抗,那痛连体内元婴都不稳。
血月,亦是一处无尽空间,男子一路抵抗罡风,盈实的元婴渐渐虚弱变小。以元婴之速,过了许久方触及碧空,隐见那一端浩瀚气象。无数灵气钻入体内,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男子加速,半身已入碧空,就在这瞬,变故陡生。
漫天漫地的血色突然涌向碧空,钻过,穿透男子的身体。
“啊!”是男子凄厉之声。他被卡住,上不得下不去,任无穷无尽的血红透体而过。
尖叫持续了一刻,待到血色尽收,叫声戛然而止。
碧空已逝,血月无缺,正一点一点隐去——早不见漫天血色与男子。
天幕合,天色澄蓝。
地戊殿,池水清清。
“娘亲,娘亲!爹,爹!”殿内侧室,一小童泪流满面,惊恐不已。“娘亲,娘亲......”他喃喃着,方得自由的他蜷缩成团,瑟瑟发抖。
他,是被他娘亲自禁锢在这里,被迫目睹了这一切。
年月震惊于血祭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在我的识海。”有人在她身后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