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的时候,他住集体宿舍,每每她大老远地坐车来看他,若碰上舍友们识趣,两人还可有个无人打扰的小角落温存亲密片刻。若是舍友们只顾自己玩的高兴,忘了这对难得一聚的小恋人的存在,他也只好悄悄把她拉到上床去,而后两个人在吆五喝六的划拳声中 ,用笔和眼神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上默默交流,倒也觉得有无限的幸福和温情,在紧握的掌心里,畅通无阻地穿行。
有一次他们坐在床上看窗外流转的灯火,见那美丽皎洁的月亮下,一扇扇透着温暖光芒的窗子,她便不觉伤感,不知这个城市里的哪一扇门和窗,是为她和他这样收入不高的找工仔准备的。正出神时,一旁的他递过来一张纸,纸上画了一座绿树环绕、鲜花满园的别墅。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放心,总会有一天,他会给她一座漂亮的房子。她却只是笑了笑,拿起笔在一间小小的阁楼上画了一个圈,又在这狭小局促的阁楼里,画了两颗紧紧偎着的心,方含笑递给他。他看了,当着嘈杂宿舍里来往的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向她呢喃:宝贝放心,我不管多苦多累,都会给你一间能遮风敝雨的房子。
以后的日子里,两个人便拼命地工作,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个温暖栖息的小家,而节衣缩食地攒钱。有时候她在饭菜或衣服首饰上对自己苛刻,被女伴们撞见了,就会遭她们一通不轻不重的嘲讽,说她有这样好的头脑,不如省下来算计个有车有房的老公,说不定连她这个穷男友也能接济一下呢!这样的冷嘲热讽,她每每听了,都是无声地咽下了,并不说与他听。也不是没有羡慕过那些因为嫁了有钱的老公,而无需自己费力拼搏的姐妹们。也有富贵子弟看上她的天生丽质,百般地追求。但是想起那个有月亮的晚上,两个人的誓言,这样的诱惑和躁动,于她便都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
等他们终于攒够了一笔钱,可以买一间像他住的集体宿舍那样的房子时,他却在看房回来的路上,动了商机,说不如先把这笔钱拿出来,在繁华地带盘个小店做生意,做得好怕是一两年便可挣出一笔买更大房子的钱。她听了没吱声,抬头看看远处居民楼上那些温暖柔和的灯光,想着自己小小的梦想,又要晚两年方能实现,不免有些失落;但看看身边兴奋得不知所措的他,还是轻扬起下巴,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接下来的两年里,她依旧过着节俭的日子。而他,辞了职后自己经营一家音像店,竟是如鱼得水,生意很快红火起来,一年后便连本带息全部收回,而且将店面扩大了一倍。她有时候坐车过来帮他打理,看他忙得一天见不着踪影,便将一些话悄悄咽回去,不再给他添烦。临走还会把自己刚发的工资,偷偷放他兜里,以便助他将生意做的更大。
偶尔他会陪她在站牌下等车,和她谈起自己的宏伟志向,说要把这个城市一半的音像店都兼并了,让她做人见人羡的老板娘。她听了只是握握他的手,看车过来了,与他说再见,一直等车开启,看不见他了,才会拿出已是发暗的纸来,对着上面那个被圈起来的小小的阁楼,看得流下泪来。
转眼又是一年,他的店面扩得愈加得大,但效益却在日渐地降低。他的才智终于在经营如此大的店面上,失了效。又过了半年,竟是入不敷出。最后,他的全部资金,只够经营一家十几平方的音像店。
她过来安慰他,说只不过是一切从头再来;人,终究还是远比钱财更重要得多。他听了,却依然伤心;又说早知道这样,把钱置购一座上等的房子好了,不至于像如今,钱财散尽,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得到。
她默然无声,伸手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来给他看。他看见那座被他描绘得富丽堂皇的别墅里,轻轻圈起来的小小的阁楼,还有里面,两颗亲密相偎着的心,突然间明白,这些年来,她想要的,亦是他应该给她的,只不过是一间,有爱情的阁楼。
爱情未毕业。
他在爱上她以前,因为斐然的文采,和出色的外语主持天分,算得上学院里一个风云级的人物。不知有多少的女孩子,偷偷地暗恋于他,将情书放在教室的窗台上。也有大胆的女孩,在路上拦截他,红着脸问他能否一起去看场电影。但他当时情窦未开,没有喜欢的女孩,所以对于这样热烈的追求,他几乎毫无感觉,只一心专注于学业。但这样的淡然,反而惹来更多女孩子的爱恋。女孩子们皆说,他越是坚持自我,高傲行走,他在她们心里的影像,便越是印记深刻,且特立独行。
而她,便这样在他的视线里,从一群女孩子中脱颖而出。他记得见到她的时候,他正要上台,报下一个要出场的节目。在后台的幕布旁,不小心撞到了她。他急急地说抱歉,她却莞尔一笑,柔声道,没关系。他只是匆匆地一瞥,便再也无法将她清澈纯美的笑容,从心底祛除。
这样深的印记,让他的那次主持,因为走神,而糟糕至极。他常常说着说着,便忘了台词,有时明明看着手中的提示,还是给念错了。一整场晚会,他的口误,竟达十几次之多。等他走下台时,甚至有学生当面指责他,说他为学院丢了颜面。
他当然是不在乎。事实上,他在晚会一结束,便去找了她。他约她去看通宵的电影,并因此在第二天,被查夜的老师毫不留情地在曝光台上记下一笔。
热恋中的他,与昔日桀骜不逊的自己,迥然不同。他的个性,渐趋温和,早晨习惯跑步的他,将路线改成了他与她宿舍之间几百米的短途。他总是第一个从床上跳起来,跑去食堂买来早点,而后在她宿舍楼下等她慢腾腾起床。他会为了她的一句话,而一晚上不眠不休,转辗反侧。而在往常,他都是利用睡觉前的一个小时,写上一两千字的文章,投给报社的。他还时常地逃课,只为转遍大街小巷,为她买无意中提及的一款衣服。常常当她发来短信说喜欢他的礼物的时候,他正在教室里,因为没有回答出一个问题,而被看好他的老师批得一无是处。
他与她谈恋爱的第一年,他的一门外语考试,没有及格,是交了补课费,又突击了十几天,才勉强补考通过。他们相爱的第二年暑假,他带她四处游山玩水,花光了身上的钱,途中冒险逃票坐上火车,但还是没有逃得过车警的火眼金睛,将之当面在火车上好一通训斥。他们相爱的第三年春天,昔日真诚劝说他坚持写作的编辑,渐渐与他失去联系,最后连他自己都几乎想不起,最初曾因为文笔而被许多的女孩子们仰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