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踏着一地的残砖碎石,向那道贴着裸体女人洋片画的石门走去,那个裸体女人的身上都是弹孔,私处和乳房都被挖去了(怕是鬼子变态的小动作),边角有火焰燃烧的痕迹。石门紧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一阵女人的呻吟声和惨叫声,马连长对一个块头大的大兵歪了歪头,那个大兵便用身躯狠狠地撞上去,然而石门却纹丝不动。
马连长咧着嘴,无声地骂了声娘,便向后闪去,其余的大兵也退了下去。一个扛着火箭筒的大兵,远远瞄准了石门,“轰”的一声,那道石门顿时开了个大口子。
黄大嘴拖着伤腿就要往里面放火焰,我忙压低声音地道:“里面有女人!”那一刻,我想到的是像铃木圆子那样的日本女人。
“鬼子的女人也要杀!”一个大兵恶狠狠地叫嚣着,挥枪冲里面一通乱扫,刚才那些女人的声音忽而都没了。
“都他妈闭嘴!”马连长示意我们禁声,将那个大兵要扔的燃烧弹拿手夺了下来,“我们进去!”
十三人钻进了那个门洞,地上一片晃眼的白,躺着数十具尸体,都是赤裸裸的女人尸体!她们的咽喉处都有刀子切割的痕迹。
“呸,鬼子的娘们倒会殉情!”一个大兵拿脚踢着女人的畸形的乳房,眼中放着光。
“这些都是中国女人!”黄大嘴忽而颤声说道,“你看,她们脖子上戴的锁!”那些女人中,有几个是戴着长命锁的,上面刻着中文字,什么“刘惜君,长命百岁”、“许招弟,万寿无疆”,显然都是中国女人,那些大兵顿时噤若寒蝉,那个踢尸体的大兵蹲下身,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忽地,一个女人咽喉间“咯咯”地响动,抬手指了指摆着榻榻米(鬼知道鬼子是怎么运进来的)的方向,嘴唇嚅动一下,头就耷拉了下去。
她的声音很小,小得像蚊子在哼,但我们还是听见了,她说:“鬼……”
我们当时都以为他要说的是“鬼子”,都将枪对准了榻榻米,大叫:“不许动!”大块头快步走上去,就踢翻了一张榻榻米。
另一张榻榻米下忽而一个黄乎乎的东西一闪而过,进了里面一道敞开的石门。
“什么鬼东西?”马连长放了一枪就追了上去,我们忙跟上去。石门后却是一道窄窄的石梯,梯子上横躺着几具赤裸的女人,她们同样是咽喉被割,鲜血的味道带着一股凄怆的甜腥气息。我的心忽地一沉,这些女人显然是鬼子屠杀的,他们见大势已去,就杀中国的女人出气。
石梯里阴暗得很,依着石梯的一面石墙上有几盏燃油灯,里面的灯蕊黑烟袅袅,灯火刚刚被人熄灭了,味道刺鼻。我们端着枪一步步下石梯,我们知道阴暗处一定有鬼子躲着,但还是不得不前进。
我们刚走下了石梯,黑暗中忽而“哧”一声冷响,我前面的大兵闷哼一声就倒下去了,他的脑袋被打开了花!黑暗中潜伏着致命的狙击手!我们忙寻找掩体,趴在地上一动都不再敢动。
我们的狙击手(后来我知道他叫钱六,绰号“三只手”,因为他从来都是狙击枪不离手,所以狙击枪几乎成了他的另一只手)对马连长做了个手势,马连长会意,将身边一个大兵的钢盔(他从鬼子头上摘下的)摘下来,拿枪挑起,露在掩体之外。
“哧——”黑暗中又响起一枪,钢盔“哐啷”一声被咬了个洞,火星四溅。
“砰——”“三只手”循着枪声响起的地方射了一枪,我清晰地听到了子弹穿过肉体的声音,有人在一堆沙袋后闷哼了一声。
马连长又摘下自己军帽,拿枪挑起了,黑暗中这次没有声音,他这才做了个前进的手势,我们爬起身,向里面走去。沙袋后是一具鬼子的尸体,子弹打在了他的腮帮子上,从太阳穴穿了过去。
我们踏着沙袋向前走,那些沙袋的形状很是奇怪,有点像人形,我忽而想起在雪蚌河看到的那些“尸体袋”,心中一寒,这些沙袋怕也是鬼子拿中国人的尸体和着沙土填充起来的!
一股肉香从里面一间石房中传了出来,几个大兵的肚子同时“咕咕”叫了起来,马连长搓了个牙花,笑骂道:“真他妈没出息!还是我的兵咧!”那几个大兵讪笑着紧了紧裤腰带。
我们都怀着即将大吃一顿的心思进了石门,那里想来是鬼子的食堂,壁橱是石头和木头搭就的,上面却什么也没有,地上都是碎酒瓶,估计是被炮火震碎的,一面墙已经被炮火打空,我们可以看到外面的激战,“飞虎队”的飞机依旧在上空盘旋,与敌机追逐厮杀,“嗡嗡”的声响震得室内石屑乱飞。
那一面完好的墙边摆着两口灶,一口灶上摆着一口巨型的大铁锅,里面热浪阵阵,翻腾着肉块,肉香扑鼻;另一口灶上却摆着一口裂开的锅子,里面煮的居然是一颗炸弹!
看到炸弹,我们的饥饿感顿时被恐怖感替代,都往后直退。我忽而觉得那颗炸弹有些眼熟,炸弹是头下尾上的,大鱼一样高耸着尾巴,我一看上面的编号,却是我们轰炸机的炸弹!我看向那面被开洞的墙壁,这颗炸弹应该是从洞口飞进来的,落在了大锅汤里,但没有爆炸,但眼看锅里的汤已经被下面的烈火熬得差不多了,想必这颗炸弹离爆炸也不远了。
但诱人的肉香还是把这帮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兵诱惑住了,他们几乎是拿哀求的目光看向马连长,马连长狠狠咽一口唾沫,骂道:“娘的,死也要做饱死鬼!兄弟们,开吃!”那些大兵一拥而上,不顾滚烫的沸水,拿灶边放着的树条子往里一通倒腾,忽地,一个黄乎乎的东西从锅里飞了出来,我扫了一眼,不禁失声叫道:“这是人肉!女人肉!中国女人肉!”
那些大兵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大张着,齐刷刷地看向地上那个东西——那分明是挂在女人脖子上的长命锁!他们只顾把肉往嘴里塞,况且有水蒸气,他们根本没看清是什么肉!他们恍然大悟,知道了那些中国女人为什么光着身子,为什么被杀,鬼子怕是缺粮了!
“哇——”大兵们张口就吞,将吞下的人肉吐了出来,有几个大兵把脸伸到了水蒸气里,怕是偷偷把肉吞了。
“快走,炸弹要爆炸了!”马连长发了一声令,向连着的一个石洞奔去。
我们入了另一个石洞,刚关上洞门,外面“轰”一声巨响,一股浩大的烟尘石屑落了下来,眼前一片灰白,我们正咳嗽着,暗处忽地“砰”一声枪响,一个大兵惨号着倒地,我们惊惶地对着枪声响起的地方狂扫一气,子弹扫到的地方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们在烟尘中寻了掩体,等到烟尘散尽,这才发现,这是一间极其“豪华”的石房,石壁上粉刷了一层白漆,用钉子钉着天皇的油画肖像和富士山的浮世绘,右面的墙壁上则挂了半墙的照片,刚才的那一通子弹就扫在那里,那些镜框有的落地,有的摇摇欲坠,上面的照片大多是一个高大英俊的日本军官,目光阴沉如鹰,冷冷地看向我们。我注意到,几乎每张照片上,这个军官都牵着一条黄狗,那条狗骨骼粗大,狗眼像人眼一样射着冷光。
“哈,让老子逮到他!可是大功一件啊!”马连长兴奋地搓着大手,仿佛这个军官就快是他的俘虏了。他的笑容忽而凝固了,在那些掉下的镜框下,跪着一个人,双手握着东洋刀,已经切腹,鲜血也早已凝固,估计死了有一会了。
“妈的!”马连长抬脚将那个军官踢倒了,在他身上搜了一会儿,缴获了一把东洋枪。
忽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拿枪的手被烫伤了一样,将枪甩开了。那把东洋枪掉在地上,枪管还冒着烟,我们都明白了,刚才那一声冷枪是从这里发出的!
可是,这个日本军官早已死去了!
我的脑海中蹦出了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话:“鬼……”
其他大兵也吓得不轻,黄大嘴颤声道:“日他姥姥的,难道是——碰上阴兵了?”他的话一落地,众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所谓“阴兵”就是已经死去的兵,几乎每个军营里都有关于阴兵的传说,就像幽灵机一样,阴兵会寻找生前的敌人,甚至战友,将他们的魂儿带走。阴兵就像飘忽的鬼魂一样,刀枪不入,甚至能在火里水里走三天三夜。
但我是上过师范的,对这类事儿存着疑惑,幽灵机还不是维克多在搞鬼?那么,这把枪——我看向那个日本军官,刚才枪声确实是从这里响起的,如果这里藏着人,我们的子弹应该射到才是。我拿手指抠了抠墙壁上的子弹孔,我们的子弹都扫在军官尸体的头顶以上,如果有鬼子躲在军官背后或者蹲下了身子就不会被击中!但开枪的鬼子为什么要把枪又还到了军官的身上,难道是对军官的敬畏?
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的,“三只手”也皱着眉看向了石屋唯一的出口,一个狗洞大小的石洞,那里本来挂着一幅樱花图,由于炸弹的震动,画掉了三颗钉子,将洞口暴露了。
“什么阴兵!胡说八道!”马连长训斥了一声,但那声音明显的没有底气。
“黄大嘴!放他娘一把火!”“三只手”指了指那个狗洞。
黄大嘴扛着火焰喷射器,对着狗洞就烧了一把火,火舌呼呼奔突,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爆炸声,那是子弹的碎裂声。大块头端起一张石墩子,对着狗洞砸了几下,洞口扩大了,我们陆续钻进去,一股人肉烤焦的味道异常刺鼻,黄大嘴刚才那把火点燃了几具鬼子的尸体,那些鬼子也是切腹而死的。
里面阴暗得很,却很宽敞,一张圆木桌子上燃着几根蜡烛,烛泪正往一块沙盘上滴,沙盘上插满了小白旗;正对我们的墙壁上是一张手绘地图,我一眼看出那是松山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注解,这里显然是个军事会议厅。
一只老式发电机在墙角里“吱吱”响着,发着最后的余光。我们的影子在烛光的摇曳下,投射到了石壁上,飘忽得很。我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正数着影子的数目,死寂的会议厅忽而“铃铃铃——”响起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
那铃声像催命一样,几个大兵不禁失声叫了起来。“三只手”走向铃声响起的地方,揭开鬼子的太阳旗,下面露出一只手摇电话。铃声兀自不绝,诡异得很。“三只手”回头看马连长,不知该接不该接。
“妈的,鬼子阴魂不散,接他姥姥!”马连长快步上前,就提起了电话,这时我们才发现,电话的主线早已被人用刀子切断了,只有一根副线接往不可知的地方。
“喂!”马连长一开口,我们都屏住了呼吸,唯恐漏掉什么。
“嘿嘿!”那边传来一阵阴测测的笑,那嗓音像是某种钝器在切割沙袋,“我已经死了,你们也要死!”
“嘟嘟嘟——”那声音很快消失了,留下一片空白的忙音。我们大气不敢出一口,都看向马连长。
“操!”马连长将电话一甩,脸色苍白。
“三只手”忽而说道:“这根副线估计是鬼子暗堡内部用的,还有鬼子活着,在装神弄鬼!”他握紧了狙击枪,沿着副线伸展的方向走去。
马连长拍了拍脑袋,叫道:“活人别给死人吓着了!跟老子继续走!”
我们心怀恐怖,向会议厅深处走去,那里摆着一个大火盘,火焰早熄了,估计是鬼子销毁文件用的,火盘里堆着厚厚的一层灰,夹杂着没有烧完的纸,我忽而看到里面一张卷边的红色文件上有半个狗头,那只狗眼跟人眼真他妈的像啊!我不禁多看了一眼,狗头下居然有个姓名栏,上面用中文写着“宫崎XXX”,我心中大惑,一条狗怎么会有人名?难道只因它是军官的狗?
我正想着,石洞上空忽而“哐当”落下一只铁笼子,将走在中间的两个炮兵罩住了。铁笼是密封的,我们听到两个大兵在里面惨叫几声,就没了音儿。剩余的大兵顿时目瞪口呆,不敢再挪动一步,一个大兵的手碰到了铁笼,身躯顿时剧烈颤抖起来,腮帮子在剧烈地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