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飞机掠到滚龙坡,敌机就按捺不住了,它们也向这边掠了过来。第十一集团军正啃着滚龙坡上最后几个硬骨头,那些堡垒比一般的大一倍,而且防御工事也是加厚的,炮火一时根本撼动不了,眼见得敌机又来增援,使得这些骨头更难啃了。
中国军队几次上扑,都被敌机和堡垒的火力打退,他们暂时放弃了强攻,挖起战壕和防御工事,由于我们在空中掩护,敌机也不敢前来轰炸,于是双方再一次僵持住了。这一僵持,就僵持到了下午时分,双方的飞机都在空中不断地掠着,比拼着汽油消耗,但谁也不敢先飞走。
敌机那边有一架机头涂着三足乌鸦的零式日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架飞机不住地拿机尾对向我们,在空中翻飞,做着高难度的飞行技巧,它甚至几次接近了我们的火力点,居然在火力点中做了一个“左翼斩”,向高空攀升。
“三足乌鸦”激怒了我们,一个飞虎队员在对讲机里叫道:“Mr.Li,你上去把它击落!”
我在等陈纳德的命令,然而他没有说话,我猜出他是默认了,在几个飞虎队员的鼓动下,我一拉操控杆,“鲨鱼”离队,向高空攀升,在敌我的地盘之间盘旋,我在飞行时,故意隐藏实力,机身显得有些笨拙。
那些敌机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只“三足乌鸦”再次脱队,在空中不断地翻转着攀升,机翼将空中的云层都斩断了一般。
“哒——哒——哒——”它在射程之外就开起了火。
我没有迎战,而是闪避着,向滚龙坡西侧的森林飞去,我必须让它和敌人的地面火力点离得远远的,这才能施展手脚。“三足乌鸦”果然穷追不舍,它的机翼几乎是竖着的,甚至开亮了机前灯——老成的飞行员都知道,机前灯在晨光下会迷惑敌人的眼睛,虽然也同时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我也亮了机前灯,拼命爬升,尽量争取制空权,“三足乌鸦”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也迅速爬升,与我保持空中持平。我一直是在被追击状态,如果掉转机头,势必被它击毁,我从后视镜中密切注意着敌机的飞行姿势,并在等待一个时机。
敌机剧烈地振动机翼,飞行员已陷入疯狂的猎杀状态了!在他的想象中,“鲨鱼”怕已是“三足乌鸦”的盘中餐了。
“哒——哒——哒——”敌机又是一梭子子弹扫上来,我深知这一梭子子弹会使它产生一定的后坐力,和我拉远距离,心中一横,是时候了!猛压操控杆,机头陡然俯冲而下,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度,扎进了一团云层之中,在飞出云层时,我的机头却已经反向,“鲨鱼”头对向了“三足乌鸦”的屁股。
“哒——哒——哒——”我按动了武器按钮,一梭子子弹扫射向前,“三足乌鸦”的机翼顿时起火,成了断翅乌鸦,在空中艰难地振翅,绕着圈子,向来路飞去——那里,敌机已经飞速来救!
我的战友也驾着“鲨鱼”向这边掠来,双方在空中展开了一场磅礴的大厮杀!我在子弹间穿行,继续追捕着那架“三足乌鸦”——我认定了他是这群敌机的主力,只要将它击落,我们的士气势必大涨!两架敌机见我咬着“三足乌鸦”不放,编成一队,冲破几只“鲨鱼”的封锁,不顾一切地向我扑了上来。
我追捕心切,一时没有将那两架敌机放在眼中,尾随“三足乌鸦”向敌方堡垒上空而去。追击我的两架日机接连扫了三梭子子弹,我都躲过了,就在“三足乌鸦”落入我的射程之内时,地面忽而火力大作,我感到机翼猛地一震,心立时入了冰窟——“鲨鱼”中枪了!
机翼剧烈地摇曳,我从后视镜中眼看着两架敌机越来越逼近,快抵达射程区的时候,我一咬牙,继续拉杆,战斗机颤动着向“三足乌鸦”的机翼撞去。后面的敌机见我拼命了,猛地降慢了速度,唯恐被双机的爆炸波及。
“三足乌鸦”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猛地一脚踹开座机舱门,背着降落伞飞跃而下。
“轰隆——”“鲨鱼”和“三足乌鸦”在空中飞撞,四片机翼像纸片一样飘落。
地面的中国军队借着鬼子的空中火力被吸引走的时候,已经向最后三个暗堡发动了冲锋。在暗堡猛烈的火舌攻势下,前面倒下了一片一片的大兵。我从空中降落,看准了一辆外翻的土战车,跳了下去。
我的脚刚落进去,鬼子的暗堡火力就射了过来,幸而土战车里压着石土,子弹没有打穿,我正将兜在头上的降落伞扯去,一阵“嗡嗡”的声响逼近了,那无疑是零式飞机的声响,我忙将土战车狠狠翻过来,泥土和石木劈头盖脸地倾倒而下,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哒——哒——哒——”敌机向倒翻的土战车扫了一梭子子弹,我感到左肩部位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跟着是一阵钻心的痛,我知道自己被子弹打中了。
隐约又听到另一阵“嗡嗡”的声响近了,我知道那是战友来救我了,头顶紧接着响起飞机的激战,许久,“嗡嗡”的声响都远去了。我刚想着要不要出来,外面有人掀开了土战车,一个声音叫道:“他妈的,你真是大难不死啊!”却是一个大兵。
我按着左肩爬出泥土,拼命咳嗽一阵,还没跟他道声谢,他忽而“啊”一声,眼珠子上翻,口吐着鲜血,向我身上扑过来,原来鬼子的暗堡又开火了!
我抱着他的身躯——是的,我用他的尸体当了肉盾,飞快地奔跑着,看到一个沟壑,我连滚带爬地扎了下去,那里已经躺满了伤员和尸体。
我将飞行服脱了,从沟壑里抓起一把枪,倒出子弹,用牙齿咬掉子弹帽,将火药倒在左肩枪伤上,我拿牙齿咬住一根木棍,跟着划了根火柴点向肩头。
“哧——”一股焦臭的肉味袭入鼻端,我闷哼一声,额头上汗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我又撕下布条将伤口包扎好,后来本想穿上飞行服,转念一想,这样目标太明显,那些鬼子飞行员如果要报仇,我就成活靶子了,便剥了一个死去的大兵的军衣穿上了。
我正想着如何归队,一阵惊天的号角声响起了,中国军队发动总攻了。一群群大兵从我头顶跃过,忽地,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回过头来,枪点在我的脑壳上,喝道:“怕死的王八羔子,快给老子冲上去!否则崩了你!”
我一时无法辩解,忙抄起一杆枪,混在部队里向硝烟弥漫的暗堡冲上去。我是跟着那个长官的,他带着一群大兵直奔了右侧一个暗堡,那个暗堡形似一个巨大的蜂窝,是由水泥、石块和钢板垒筑而成的,暗堡上布满小洞,大半的洞口都熄了火,一些洞口的火舌却依旧吞吐着,几个大兵应声中弹。
“黄大嘴,给老子上!我们掩护!”长官找了个掩体蹲下,对一个大龅牙下了命令,甩出一颗烟雾弹。
枪声大作中,黄大嘴双手端着一杆火焰喷射器,向“蜂窝”匍匐而去。鬼子知道烟雾弹下一定有人接近了,火舌闪得更厉害了,黄大嘴的右脚陡然一颤,中弹了。
“他妈的,匍匐是不用脚的!大嘴,继续冲!”长官抹了一把脸上的炮灰,高声叫道。
黄大嘴缓缓接近了“蜂窝”,他爬过的地方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就在与“蜂窝”相距三四十公尺时,他架起了火焰喷射器,瞄准了那些子弹肆虐的洞口,射出了一团团猛烈的火焰。
“蜂窝”里立时鬼哭狼嚎起来,跟着“轰”、“轰”声不断,里面的炸药爆炸了,蜂窝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我又一次看到火焰中翻飞的钢盔。
“冲啊!杀光小鬼子,兄弟们回家睡娘们!”长官一边放着枪,一边向“蜂窝”的缺口飞奔而去。我身不由己地跟着那群大兵疯狂地冲上去。
“哒——哒——哒——”几个洞口死火复燃,陡然射出几颗子弹,几个冲在前面的大兵都被爆了头。
“卧倒!有狙击手!”长官大喝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
我们一倒下,那几个洞口里的枪口都往前探了探,似乎在寻找可以射到我们的最佳方位,一个大兵猛然叫道:“兄弟们,快往暗堡里爬!快!”他的肩上挎着狙击枪,他显然看出了敌人的心机。
我们不顾一切地爬向那个硝烟升腾的大口子,身边不时一声惨叫,却是一个个大兵被爆了头,白乎乎的脑浆和血液沾在了我的脸上、手上,那一刻我脑子里一阵空白,手肘在地上飞快地挪移着,脸被碎石子刮了一道道血痕。
二十来号人,爬到那个大口子时只剩了十三个。我们向里面扔了几颗烟雾弹,端着枪一通乱射,然而只听到子弹打墙的声音,却没有一个鬼子。我们咳嗽着向里面摸去,暗堡里的地形比“蜂窝”还复杂,有七八道石门通往了不同的方向,那个长官骂了声娘,说:“鬼子狡兔三窟,我马连长也不是盖的!这边走!”他看到一道石门上贴着日本裸体女人的照片,断定里面有鬼子。
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一去,几乎是走上了不归路,这个暗堡就像鬼屋一样迷离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