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南方周报》!”
“请问瞿燕记者在吗?”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有个新闻线索爆料!我刚才在隆福街看到一只疯狗咬了一个人!”
“狗咬人不算新闻的,先生!”
“是的,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就算新闻了!”
那边顿了顿,我明显感到她呼吸急促了:“怎么个人咬狗法?”
“那人把狗现场杀了,扛了回去,估计是要吃狗肉,这不就是人咬狗吗?”我对上了暗号。
“哦,这样啊!请你明天早晨9点来《南方周报》驻桂林的分部一趟,就在华伦街78号!”瞿燕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出了隔间,看来今晚得待在这里了。我走到柜台前,对店小二道:“给我一间房,我住一晚上,再上几个小菜,直接送到我房里去!”
店小二将我安排到二楼一个包间,那里摆着一张竹床,一只床头柜,店小二把几碟菜摆到床头柜上就出去了。我大肆吃喝一通,数了数剩下的钱,也顾不得被子里一股臊味,头挨上枕头就睡了。
迷迷糊糊中,我忽而感到有人进来了,我一个激灵跃起来,右手摸向西装口袋里的勃朗宁。一个满脸白粉的裸体女人扭着肥大的屁股走过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就上了床,露齿一笑:“先生,是你来,还是我来?”她白色的肉体在布满油腻的被子上异常刺目。
我重重吞咽下一口唾沫,说:“你把衣服穿上,出去!我现在困得很!”
那个女人惊诧地看向我:“先生,你做过了?”
“嗯,做过了!”我捶了捶疼痛的脑壳,该死的风寒还没好。那个妓女满脸失望地去了,临关门的时候,还狐疑地看一下我肿胀的下身,露出莫测的一笑。
我一晚上勃朗宁都没离手,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柜台结账,那个女人正依着一只藤椅嗑瓜子,她看到我就走了上来,附耳说:“你是共产党吧?我听说只有共产党不近美色哟!”
我愣了一下,大步出门,外面守着几个三轮车夫,上来抢客。我看到一个三轮车夫正是上回在漓江畔载我的,就上了他的车。
约莫骑了一个多时辰,华伦街到了。那条街相对别的地方,算是比较热闹的,一些摊贩还跟鬼子做着交易。我付了钱,按照门牌号,寻找78号,那个三轮车夫一直跟着我,似乎想拉我再回去。
《南方周报》在桂林的报社是一幢古旧得长胡子的建筑,我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开了门。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米色风衣,戴着毛绒帽,好像正要出门的样子。她见到我,将我让进来:“你好,我是瞿燕!你就是那位——”
“人咬狗!”我呵呵一笑,走了进去。
瞿燕给我倒了杯茶,压低了声音说:“是南净师父让你来找我的?”
“嗯。”我点点头,将半张名片递了上去,“希望你能帮我弄到一份出境证明,使我回到昆明。”
瞿燕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她忽而说:“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昨天黎明时分在漓江畔迫降的飞行员吧!”
“是我。”
“那就是了!”瞿燕捏着名片走向了里间。我正等着,里间忽地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他们手上都握着枪,指向了我的要害。
“对不住了,我早已不是共党了。”瞿燕将半张名片撕毁了,扯开衣领,露出里面的累累伤疤,“日本人的刑罚很毒,你该说的还是早说了吧。”
两个大汉上前将我的勃朗宁缴了,把我向外押去。两人用日语叽里咕噜地说着,言语间很是兴奋。刚走出门,那个三轮车夫凑了上来:“皇军,用车吗?”
“八嘎!退后!”一个鬼子伸脚就去踢三轮车夫。
“砰——砰——”三轮车夫从袖子里伸出一把王八匣子,对着两个鬼子飞快地点射,跟着他一脚踢开了门,对着里面惊惶的瞿燕就是一枪。我忙从鬼子身上搜出那把勃朗宁。
“快跟我走,我是地下党员,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没想到瞿燕居然通了敌!”络腮胡子将我推上了三轮车,拉着把手向一个巷子里奔去。
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响开了,鬼子的叫嚣声和戒严枪声越来越近。络腮胡子猛地钻进一个巷子里,对我叫道:“分开走!你走南边,我走北边!”我跃下车来,他将三轮车猛地一推,堵在巷口,向分岔口跑开了。
我在巷子里横冲直撞,也不知奔了多久,到了一个小弄堂,我一头扎进去,里面一个老太太正在喂鸡,一个小男孩在地上捏泥巴,他们看到我,都是一脸惊诧。身后鬼子的脚步声近了,吆喝声和枪声惊得那些鸡满天飞。
“这里!”老太太忽然指了指搭在门檐下的鸡窝。我一时顾不得别的,又是一头扎进了臭烘烘的鸡窝,老太太用一只破筛子遮住了鸡窝口。
我从鸡窝的缝隙看出去,三个鬼子奔了进来,手上端着三八大盖,叫嚣道:“老东西,刚才有人进来了没有?”
“没有!”老太太抱起吓坏了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双带泪的眼睛从老太太的肩上看过来,我心中一阵颤抖。
“小孩!告诉我们,那个人在哪里?”一个鬼子奸笑着,将一颗糖在小男孩的眼前晃了晃。
老太太将小男孩的头用力一掰,说:“皇军,真的没有!”
“八嘎!”那个鬼子将小男孩扯了下来,小男孩在地上滚了滚,“哇哇”大哭起来。鬼子忽而将三八大盖上的刺刀一竖,顶在了小男孩的肚子上,阴笑道:“老东西,有还是没有?”
“没有,皇军,这些鸡你们都抓去,求你们——啊!”老太太还在求饶,鬼子一刺刀刺在了那个小男孩的肚子上,血水乱溅。
老太太跪在地上,抱着小男孩的尸体,痛哭道:“小鬼子,你们不得好死!”
“砰——”一个鬼子将枪口塞进了老太太的嘴里,扣动扳机。
三个鬼子在弄堂里翻了一阵,捉了几只鸡,吊在枪杆上去了。我从鸡粪堆里爬了出来,伸手将老太太睁大的双眼给合上,又去屋里翻了草席,将他们的尸体包裹住,拖进了屋里。我在弄堂里用井水将身子洗干净后,一直躲到傍晚时分,才贴着墙根跑了出去。
瞿燕背叛共产党的事,那个南净和尚应该还不知情,他和她也不是一伙,否则在白笋塔寺他就可以带鬼子来抓我了。我借着夜色,想摸到白笋塔寺,让南净和尚帮忙。然而走了一阵夜路,我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脑壳一阵生疼,周边的景色也越来越陌生,这里显然已经不是桂林的市中心了。
我正走着,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直觉告诉我,有人在跟踪,于是我忙加快了步伐。我拐了几个弯,前面忽而出现了一个门头上贴着日本版画的老建筑,在门顶上挂着一个白底木牌,上面写着几行红色的日文字,这里怕是日本人住的地方。我心中一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快步折了进去。
一阵喧闹声从楼上传了下来,几个日本女人正搀扶着醉酒的鬼子下楼,我把头埋在楼梯口的暗处,等到他们去后,才爬上了二楼。我沿着甬道走到了最里面,抛开了喧闹声。
随后我进了一间大厅,里面只有稀稀朗朗的几个人在用餐,这里显然是餐厅了。餐厅的格调有日本浮世绘的味道,餐厅前台上放着一台手摇式的留声机,大喇叭里传出一阵日文歌,缠绵悱恻,后来我知道那是舞曲《支那之夜》。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看着一个穿白大衣的日本人用票子买了饭,我也跟着上前,默默买了饭。
“你好,我是佐藤一郎!”那个白大衣忽而冲我用生硬的中文打了声招呼,端着饭在我面前坐下了。
“宫本龙一!”我的嗓音发颤,随口编了个名字,心中暗自庆幸,如果他用日语和我打招呼,我怕要露馅了。
佐藤一郎这家伙大概是想秀一下他的“外语”,说话间还有点得意。他掏出一把“老刀牌”的香烟,递给我一支,继续秀着“外语”:“新来的吧?我也是,慢慢就习惯了。”
我点点头,将香烟摆到一边,他拿打火机自顾自地燃上了:“我昨天才出差到这里,任务是给这里的服务人员检查身体。你呢,宫本君?”
“我就是个厨子,以后恐怕要在这里久待了!”我故意把话弄得生硬一点,远远看一眼两个低声闲聊的日本厨师,随口说道。
“啊哈,但愿你是个好厨子,这里的日本菜——实在不敢恭维啊!”佐藤一郎猛吸几口香烟。
我笑了笑,没有作答,我知道言多必失,多说一句,就多一份危险。佐藤一郎忽而红着眼睛说:“宫本君,你对你太太忠诚吗?到了中国,有没有做违背她的事?”
我心中微颤,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摇头道:“我还没有太太。”
“哦!”佐藤一郎向后仰了仰,脸皮抽搐一下,“知道吗,我宁愿我也没有太太!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的飞机袭击了我家所在的街区,我的太太和两个孩子都……我把她们从乱石堆里扒出来时,就剩下一堆炮灰了!知道我怎么安慰寂寞吗?难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实话告诉你,战前我是一个性病医生,这次奉命前来中国,是给那些女人检查性病,供长官快活的!今晚我要趁这个机会那个——嘿嘿,我现在活着就剩这么点意义了!”
我一怔,原来这里是日本慰安妇待的地方。
“宫本君,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帮你通融一下,绝对是漂亮妞儿,价钱嘛,好算!”他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正要拒绝,外面忽而响起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声,佐藤一郎的脸色顿时变了,叫道:“八嘎牙路!美国狗的飞机来轰炸了!快跑!”
我跟着他飞快地向楼下跑去,从各个房间跑出了很多的鬼子,一些慰安妇甚至是光着上身就跑了出来,一个慰安妇被人推倒在楼梯上,后面的人也顾不得了,从她身上踏过了,那个女人惨叫几声,就没了音儿。
外面的天空一片隐晦,不似傍晚,而像是深夜一般,黑暗中有军警吹起了哨子,维持秩序。我抬头看天,西北方向灯光闪烁,八九道光柱向下扫着,嗡嗡的飞机振翅声震得我耳膜发痒,那是美制的斯图卡式轰炸机!
“哧——哧——哧——”几颗照明弹高悬半空,整个城市如同白昼一般,我知道那是美国人轰炸的前奏,心立时抽紧了。
地面的鬼子想先发制人,一发发高射炮弹飞向天空,五架斯图卡却灵活地躲开了,他们四下散开,一颗颗炸弹从空中坠落,伴随着越来越尖啸的声响,在地面炸开了花!一颗炸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向我们这边呼啸而来,我忙寻找掩体,贴着对面一幢大楼的墙根匍匐下来。
“轰——”炸弹的爆炸声将人群中的鬼哭狼嚎声淹没了,我看到火光中残肢纷飞,一只女人的白大腿砸在我的后背上,一阵钻心的疼。
我陡然听到东南方向传来一阵飞机的振翅声,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正是零式日机的声响,鬼子的空军出动了!那些美国轰炸机在投下数十颗炸弹后,掉头就走,不敢与日机僵持。斯图卡扔掉了炸弹后,速度绝不在零式日机之下,它们很快与日机拉开一段距离,消失在来时的方向。鬼子当年偷袭珍珠港速战速决的法子,美国人已经青出于蓝了。
我一抹脸上的泥灰,爬起了身,硝烟渐渐散尽,地上都是狼藉的尸体。我忽而看到那个佐藤一郎,他的头颅已经被炸烂了,无头的身躯浅埋在弹片和泥土里。我心念一动,将他的尸体挖了出来,在他身上搜出了护照、钱包以及一张写着下榻宾馆地址的香烟壳和门钥匙。
我甩掉眼镜,循着香烟壳上的地址找了过去。此时,满街都是哭号声,那些平时耀武扬威的鬼子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些平时满大街转悠的三轮车夫也不见了影子。我逮住几个在路上奔跑的人,总算问到了宾馆地址。
佐藤一郎住在东亚大宾馆,听名字很气派,其实是由民国乡绅的宅邸改造而成。我进了宾馆,径直往房间而去,那里的服务生都出去看热闹了,只有一个老妇人在扫被弹片击破的玻璃。
我在佐藤一郎的房间里搜到一套黄狗服,又在外面套上一件白大褂,洗了把脸,正要出门,外面忽而有人敲门。我警惕地打开窗户,这是二楼,如果身份被拆穿了,我可以从这里跳下去逃生。
“谁?”我将枪口对准了门。
“佐藤君吗?听说你是新来的医生,我们小姐生病了,希望你能去一趟。”外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却是中国话,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和服女人,脸上涂抹的白粉比瓶底还厚,实际年龄不过十七八,举手投足间却很老成。
“你们小姐是谁?”我也用中国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