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宁乐了,也不害羞,只是微微叹息:“我本来想着慢慢来,一点一点享受这甜蜜,可惜外有对手,别的好说,唯独婚约一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柳如溪愈加好笑:“还能有人跟你抢他不成?便是有,我也不是吃素的!再不济,还有你爷爷呢!”
“这是自然。”方宁宁莞尔,又摇摇头无奈一叹,“只是,抢他的人好打发,抢你小女儿的人……就有些麻烦了。”说完抬脚走人,“大事起于微,大祸也是如此。——我这就去把小苗头给掐了!”
柳如溪听了一怔,心下将这话细细咀嚼片刻,不禁点头。
方宁宁刚跨出门槛,没走两步,突然一顿,一个转身又回来了,抄起柳如溪的摘记:“差点忘了!娘,这摘记这几天先归我了。”
上一刻那般从容智慧,这一刻却成了无赖小儿!前后反差好大!
柳如溪顿时乐了,笑得不行:“好好好,你拿去吧。这是我年轻时抄的,如今早都烂熟于心了,你慢慢看就是了,不急着还。”
……
方宁宁到六长老处时,六长老修完院子里两株茶花没一会儿,花剪、余枝都没收起,刚刚坐下来赏花喝茶吃点心。他一见方宁宁,十分欢喜,连连招手:“来来来,来尝尝这‘玉冻’。里头用了羊奶、杏仁细粉,眼下这个时节晚上还有点余寒,吃它正好。”
方宁宁定睛一看那玉冻——竟然真的是布丁!
方宁宁好笑又感慨,当下也不急着说正事,坐下来与六长老一同享用茶点、一共赏看院中盛开的山茶花。
羊腥尽去,细腻幼滑,香味醇厚,果真很好!
而人虽然不说话,阳光在,春风在,草木在,鸟鸣在,茶花盛开——这整个世界,鲜活而丰富。
点心吃完,六长老瞥了方宁宁一眼,慢悠悠道:“近些日子,你好似比我还忙?天天关在屋子里用功。今天怎么就记得到我这里来了?”
这话,透着一股幽怨!
到了六长老这个程度,苦练已经不顶用,每日功课照做,但很少加课。而且他被老祖宗关的禁闭还没结束,比起往日来,他太闲了,闲得不习惯了……
既然做爷爷的已经这样说了,做孙女的自然可以拍马屁,但也可以另选一路——在方宁宁而言,她与兄弟姐妹们不同的是,在她心底深处对六长老有尊重、但没畏惧,故而两种选择都可以。
方宁宁小小的坏心一起,就乐呵呵来了个打蛇随棍上:“那自然是有事来找爷爷啦!”
六长老正等着被顺毛,闻言噎了一下;但如此小事,他并不至于真的计较:“什么事这么要紧?都叫你变勤快了。”
方宁宁收敛坏笑,放下茶盏,双手搁在膝上,正色道:“爷爷,我打算与阿骏订婚。”
六长老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是挑出了一个词:“订婚?”
“是,招他为婿。”方宁宁坦坦荡荡。
即使不同意,六长老也很欣赏方宁宁这态度,于是温和道:“阿骏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还小,终生大事,不必急于一时。当然,你的堂兄弟堂姐妹若跟你讨他,尽管推到我这里来就是,我不会让别人夺了你的人的。”
方宁宁略一沉吟,道:“我知道爷爷对我期望颇高;而且怜我之前数年不易,想给我找个好夫婿。”
六长老很是意外,继而大感安慰:“做长辈的多是这样。你小小年纪,能够以己度人,这很好!”
方宁宁一笑:“只是,什么是‘好’夫婿?是世人眼里的‘好’,还是我们自家人眼里的‘好’?是三五年的‘好’,还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好’?天下无十全十美之事,这各种各样的好,有的人占得多、有的人占少,但谁也没法全占。”
六长老思索片刻:“那依你之见,林骏好在哪里?”
方宁宁答得条理清晰:“搁开儿女之情不谈,只论利弊,有三点——第一,他是白石县的人、方家的人;第二,他与我有自幼的情份,是患难之交,而且彼此过命;第三,他是灵者。”
六长老:“第二第三也就罢了,第一有什么难得的?你的夫婿,招了进来,自然是你的人。”
方宁宁微微摇头:“血缘之情不可抹杀,这事关根本立场。我不会止步于灵徒、灵士——”方宁宁没有挑明后半句,只是微微顿了一顿,让六长老自己去咀嚼这里面的意思,而后接着道,“三五年没什么好说的,我的夫婿自然是方家的人;可几十年之后呢?我有所成就之下,夫妻亲密,我的夫婿又岂会修炼不佳?到时候,他只怕会想着他的家族、他的故乡,甚于方家、甚于白石县了。”
还有一半方宁宁没说——到时候两人的孩子都大了。日积月累之下,孩子们跟谁更亲?
比起父亲原先的家族,当然是方家更亲。
可是,比起父亲呢?
方家八成要往后让!
而天下高手,最多的资源,都是给儿女的!他们成长起来之后,家族就无法辖制他们了。家族能辖制的,都是三流子弟。便是中坚力量,家族与其也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因为灵者的智慧,在自己的脑袋里;其的武力,也尽在自己一身!
做不到这一点的家族,精英子弟过得憋屈,免不了瞅个空子跑去别处、给别的家族效力!
六长老沉吟不语,心里嘀咕了一句“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想得那么远了”,却没好意思真地拿出来说。——对着别的孙辈,这么呵斥一打也无妨;但方宁宁有制绳制图两件事在前,倘若那么教训,他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而且,若方宁宁能够有所成就,这还真是的个大问题……
方宁宁静静等待。
六长老长吐出一口气:“这一点你看得够远……但不是瞎操心。你太上长老是个制器师,修炼上没什么天赋,更不曾花多少功夫下去,但他也达到了灵士六段圆满。”
方宁宁顿时了然:“是老祖宗用外物堆出来的?”
“不错。都说母亲偏心我,其实母亲偏心的是父亲!我只不过生得晚,有我时母亲已经是灵将了,与灵士大不相同,故而我先天体质比哥哥姐姐们好一些,修炼上头占了点便宜。况且,二哥是自己听信了旁人的话,在母亲面前拘礼,以至生分,怎么反倒怪我跟母亲讨东西?儿女跟爹娘耍赖不是很寻常的么!”
方宁宁哑然无语——您跑题了!跟孙女吐槽你们老一辈的兄弟矛盾,真的好么?
六长老自己也觉出来了,清清嗓子拉回话题:“其实,白石县与你年纪相仿的好孩子,不止一个二个。”
方宁宁摇头:“但他们没一人兼有第二条、第三条。”
六长老垂下眼思索了一小会儿,微微一叹:“的确如此!我之前光想着叫你扬眉吐气了,却忘了,你这孩子,不是要靠别人伸手拉一把才能过得好的人!——这夫家的助力,对你而言是小事,有最好、没有也无妨。也罢,这事就依你罢。”
方宁宁乐了,笑道:“还请爷爷为我写婚约书。”
六长老很不解:“这么急做什么?不去买个喜欢的笺纸?”至于挑黄道吉日,灵者没那习惯。那是迷信,是底层百姓的自我安慰、自我催眠。
“好快点拿回去给阿骏看啊!”方宁宁美滋滋答了一句,旋即收敛笑意,正色道,“而后也好与小山说一声。”
六长老凝神一回忆,明白了,也有点担心,却故意打击方宁宁:“自作多情!”
“我希望是那样。”方宁宁一点不沮丧,认认真真瞅着六长老,“那样最有利于保全我们的儿时情谊。至于自恋……又不妨碍什么。再说了,人么,偶尔自信过头了,自恋一回很寻常。”
六长老失笑:“晚上我就去看看母亲,吃顿饭,顺便把你订婚的事说了。”
方宁宁顿时放下一半的心:“太好了!我正想提呢。”
“爷爷既然答应你了,就会帮你。”六长老干脆起身,“走,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