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长老一眼看去,顿时凝神屏息,随即一字不发,急切细看。
老庄、林骏直望着六长老,大气不出。
方宁宁往后退了退,贴着椅背轻轻一靠,依旧腰背笔直,却也轻松自在,就这么端起茶来慢慢儿喝,慢慢儿等。
这一等,一盏茶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
方宁宁依旧不急,悠然给自己添茶。
“好!好极了!好极了!”六长老猛一合图,畅快大笑,笑够了,略一思索,果断道,“老庄,你去器园借两个人,一个要做角弓的好手,一个要会弄模子、会浇铸剑柄刀柄的。叫他们带上徒弟挑上家么,来我这里住几天!离母亲的寿辰还有大半个月,你看着点,给我把他们招待好了!”
老庄连忙肃手应“是”,快步而去。
六长老转而对方宁宁乐滋滋道:“你预备拿这个做寿礼,是准备一鸣惊人了?!爷爷给你做个样品,到时候拿出去,叫他们好好儿开开眼!”
方宁宁大乐:“再好不过。”
六长老想到什么,看了林骏一眼,但没提,也没叫林骏回避,端起茶喝了一口:“来,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我是两手打算。”方宁宁并不隐瞒,坦然道来,“一是觉醒,二是这寿礼。觉醒这事,尽人事听天命。我找到了方法,制成了弹绳,但无法确保效果,更不知道会如此顺利,所以,我需要这寿礼。”
六长老笑容微敛,欣然之色却是更浓,当下赞同点头。
方宁宁态度明朗从容:“而这寿礼,出风头倒在其次,关键是,我要为家族做点事——既回报这十四年来的衣食无忧,也为自己成年后找个出路。”
六长老欣慰叹息:“你一向早慧。唉,这几年,我只管你吃穿住行,不管其他,你想必受了不少闲气。不是爷爷不愿意保护你,也不是爷爷没能耐从头到尾地照看你,只是——爷爷已经上了六十了,有些事,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总要自己扛起来。而再好的马驹,都没有一下子日奔千里的本事,都是从小跑出来的。这里面的道理,你可明白?”
“我明白。”方宁宁直视六长老,诚挚回答。
“那你——”六长老拈拈短须,“怨不怨爷爷?”
方宁宁失笑;继而意识到这老人是认真的,便正了一正神色:“不曾。”
六长老不太相信:“被欺负的时候,暗地里哭过鼻子吧?就没骂过我?”
方宁宁只得解释得详细一些:“爷爷每个月会问一问我的情况,借老庄的口散出消息去,从而敲打族人、族仆,这个大家都知道,我也是知道的。有这一条在,有家规在那儿摆着,谁敢对我动手?只剩下些还不懂事的半大孩子,会闹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有什么?我又不是斗不过;即使偶尔输上一回,也不痛不痒。最险的是这次,但也是连累阿骏,我这个正主儿,反而无恙。”
提到林骏,六张老几不可察地一顿,看了林骏一眼,缓缓颔首道:“他是不错,一向不错。”便换了话题:“这图纸,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方宁宁心中疑惑确凿了;但并不立刻追究,只先放到一旁,从容回答:“看了县志,知道每年过年,白石县主要受哪几种妖的威胁;查了器园的一些图谱,知道了我们方家有什么料子、能加工到什么程度;而后,从游记中,发现了对这种武器的描述;再花些功夫,把它琢磨了出来。”
六长老听得连连点头赞叹。
方宁宁又补充:“之前,我曾以寻常木料等东西做过样品,最大不过巴掌大小,十分好用;设计成功之后,为了保密起见,就烧掉了。爷爷你这次帮我制样品,效果必定要好得多。”
六长老兴致勃勃卷起图:“我们去跟老祖宗报喜——报你成为灵徒之喜。这图我先收着了。”
“好。”方宁宁连忙补充道,“还请爷爷差人与我大哥、与小山说一声,原本定于今天下午在城门汇合,同他们出去索跃的。”
六长老应了,叫了人进来吩咐下去,末了一边将图纸放入盒子,一边道:“我记得,原先你有丫鬟厨娘照料起居饮食?如今你也要专心修炼了,再挑两个吧。”
“不急,再说了。合意的人不好挑。”方宁宁兴致不高,拨拨盏中浮叶,“何况,我那院子小,塞不了几个人。”
六长老合上盖子:“说到住处,你和林骏都要成年了,你母亲又不常回家,也该给他找个正经屋子了。后街都是族产,住了不少侍从。他虽还年轻,但以他父亲的功勋,不说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两正两厢的半片院子总是有的。”
林骏不安地动了一下,用力跟方宁宁使眼色,但却不敢插嘴。
方宁宁眼角瞧见了林骏的动静,不禁腹诽:六长老显然是想叫林骏离她远一点,而林骏也显然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当下,方宁宁没有看林骏,也没有停手,缓缓轻啜了两口茶,这才抬眼瞧了瞧六长老,慢慢儿道:
“老祖宗得了这份寿礼,总不至于赐我一些金银了事。真要选人伺候,我就跟老祖宗求个恩典,把院子扩上一扩,将后面的小院圈进来,并借此与药园打通。到时候,母亲方便,丫鬟住得下,阿骏也有正屋了。他有这次的功劳在,是我的救命恩人,加上他父亲的份儿,量谁也不能说什么。”
六长老端着盒子起身,看了一眼方宁宁:“这毕竟是他的事,你也不问问他?”
——你不也没问吗?!
方宁宁冲六长老轻轻假笑了一记,没跟他争辩这一点小事,转而问林骏:“你要自己一个人去后街住大点呢,还是跟着我,在大宅里住小一点?”
“跟着你!”林骏答得飞快;答完窥了一眼六长老,忙忙补充,“小姐,老太爷,我每天要做功课,大宅里吃喝烘洗都有专人料理,方便省事;而且,就我一个人……如今这样住,也尽够了。”
“你这是问他话吗,你这是威胁他!”六长老轻轻一哼,起身入内,放东西去了,“罢了,你主意大了,爷爷管不了你了。”
——你就没管得住过!
刚刚还赞她性子强悍,这会儿又嫌了?凡事均有利弊,要么取要么舍,没有这样拿一半丢一半的好事!
方宁宁冲六长老的背影坏笑了一下;转而看见林骏在一旁瞧得乐,又冲他丢过去一记坏笑,轻声道:“回去跟你算账!”
林骏懵了;继而眨巴了一下眼,转开目光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