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宁察觉有人，睁开眼一瞧，微微一奇：“咦，姑姑你下来了？”
她这一睁眼，怀中云气顿时消散。
方若水连眨几下眼，直怀疑自己眼花了，疑惑问道：“宁宁，你方才入定了？”问完不等方宁宁回答，自己先给否定了，“不对！若是入定，浑然忘我，敲鼓都听不见！”
方宁宁微微一笑，不吭声，只是坐起身。入定也分境界；用上辈子的话来讲，人与环境中灵力联结沟通的程度，也有深浅之分。入定第一个境界，称为“忘我唯灵”，指的是灵者在心法修炼之中，忘却自我，全部心神专注于体内灵力运转。那样的状态下，灵者听不到周围响动。
“知道周围动静，又雾起云生……”方若水不敢置信，一抿唇没有说下去，仔仔细细打量一眼方宁宁，温和道：“夜已经深了，快关门了，回去歇了吧。这心法总是在这里的，明天再来，它也不会跑掉。何况修习心法这事，晚上晚睡一个时辰，总是不如早上起早一个时辰。”
方宁宁失笑：两个时辰不到，这位姑姑跟她说话的风格，从谆谆教导一下子变成了温柔如水……不过方若水一向善待方宁宁，方宁宁因此喜爱、尊重她，笑归笑，马上应了一声“好”，麻利起身、收拾蒲团。
“走了。”方若水一挥手，数道灵力打向堆叠的蒲团和壁灯。蒲团散开落地，一个个四平八稳；壁灯齐齐熄灭。
方宁宁一乐，连忙端起灯盏跟上。
……
月色柔和，星子闪烁，花木影影绰绰，远处巡夜人敲着梆子。风里已经有了深夜的寒意，不过梅香依旧隐隐。
方若水快步走在回去的青石路上，却突然脚下一顿，暗自懊恼：忘记问了！忘记问方宁宁头一次修炼心法的收获如何了！
方宁宁与林骏两人，也快步走在青石路上。
“小姐……”林骏忐忑瞅瞅方宁宁，开了个头没了下文。
“怎么？”方宁宁好笑。
“……你冷不冷？”林骏犹豫了一下，回了一问。
“不冷。”方宁宁看了一眼林骏，“你就想问这个？”
林骏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是想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宁宁故意不解，同时却是眼儿一弯、嘴角一翘。要面上不露，她也忍得住，但此时此刻，对着这人，何必忍？
“你就别逗我了！”林骏等得太久，先前是八年，今晚又两个时辰，再看到方宁宁坏笑，一下子急得恼了，“心法修习怎么样？！”
方宁宁乐得不行：“我没剑啊，这会儿试不了。”
林骏一听这话，知道是好消息，眼睛一亮，马上止步转了点身，让佩剑剑柄凑到方宁宁手边。
灵者武器是性命，性命不交他人手。但也有例外。
方宁宁看了林骏一眼，缓缓抽剑，让开林骏，对着路边院墙，腰上微转、力递臂膀、手腕一振！
剑花倏然绽放！
黑银剑漆黑的剑体，瞬间变色，泛起了深深的灰亮光泽！
光泽虽然微弱，却是清晰稳定、持久不褪。
林骏看得清楚，顿时满心欢喜：“灵徒一段！已经很稳固了。”
“是，灵徒一段。”灵力是灵徒一段，心法境界不止。方宁宁一笑，归剑入鞘，继续往回走，“开心了？”
林骏连连点头跟上，但点完头，却是笑意消退：“小姐……我差你太多了。刚学心法那会儿，入门就用了六天。”
这怎么能比？
但真正的理由不能说。
“四年前你才几岁？读了几页书？字都没认全，理解能力与现在不能比。”方宁宁从容安慰道，“家族子弟满月洗灵，长到四岁启蒙时，灵力随着身体生长而累积，一般都自然达到了灵徒一段圆满。可他们从启蒙到灵徒二段，要多久？要一年两年。只花半年的，百出一二！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林骏释然乐了：“因为四岁么，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方宁宁失笑：“是啊。你从灵徒一段圆满突破到二段，可没花两年。半年都没有。也就十几天吧。”
“十六天。”林骏迅速接上，缓下了脚步，“不过……”
“不过什么？”方宁宁微奇——难道这理由还不足够？
“我不笨，可我还是差了你很多。”林骏停下了脚步，“原因不在我，而在小姐你身上。”
方宁宁随之止步。
林骏望着方宁宁，一字一字缓缓道：“小姐，你——是天才。”
“哈？”方宁宁意外，顿时无语凝噎，心中蹦出一个大大的“囧”字！
林骏微恼：“我是说真的！”
不同角度，不同见解。方宁宁尊重这小孩，愿意认真听他说话，又好奇他这结论从何而来，连忙端正神色，敞开想法，问他：“怎么这么说？”
“很早就有这个念头了。”林骏见方宁宁这样态度，恼意顿时退去，“只是，以前还有一个疑问摆在那儿，不过今晚我明白了——小姐你真的是天才，只不过好事多磨。”
原来如此！
方宁宁也明白了，了然之下点点头，神色微微复杂。
这世界灵者为尊，哪怕小小孩子，意识之中，灵凡之别也根深蒂固——不是灵者，再聪明也只是懂事早慧，不能叫天才；是灵者的天才，才叫天才！
这一点，好坏都有。
或许，上辈子人类之所以陷入危局，就是因为没有这种传统，就是因为观念没跟上变化……
……
“小姐？”林骏迷惑望着方宁宁，“我说错什么了吗？”
方宁宁一笑：“没错，我的确是天才。只是——先帮我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灵徒一段，刚刚起步，还不是时候。”
“好。”
“另外，既然我是天才，那你就不要老做蠢事了。”
“……什么蠢事？”
“拿自己跟我比，而后一个劲儿认为自己太笨。”
“……哪里有！”
“喔，没有就好。”
“我……以后不会了。”
方宁宁欣慰一笑。
小院到了。
两人进了客堂，林骏点起桌上烛台，吹熄提灯挂好，却不走：“小姐。”
“怎么？”方宁宁见他有话要说，干脆坐了下来。
林骏轻快走到方宁宁跟前，弯腰凑近点，看看方宁宁，乐滋滋又唤了一声：“天才。”
“……”方宁宁无语又好笑，直瞅着林骏——这小子今晚兴奋过头了，玩笑开到她头上来了！
“小姐，给我说说天才观阅《流水决》的心得吧？当初得赐半部心法，是习读抄本，不能去下面看原本。听说里头是巨幅拓印？”林骏好奇又羡慕。
方宁宁点头，指了旁边椅子让林骏坐：“的确是拓印。有两人多高。”
她指的是主位右座。林骏看了一眼，没坐，转身奔去廊下端了个小凳子进来，往方宁宁椅边一放，坐了下来。
方宁宁毕竟年岁不小了……她低头看看林骏，微微一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忍住了没去摸林骏的头，接着道：“心法我先通读了一遍，而后精读第一层。第一层你早已了悟，就说说通读的感想吧。”
“整部《流水决》，讲的是水的力量。力量表现，各有不同。大小、刚柔、凝散、曲直、含发、明暗。没有好坏，只看是否适合灵者所需。水滴石穿，是水，冰坚霜凝，也是水；春雨润物，是水，暴雨山洪，也是水；溪流蜿蜒，是水，瀑布直下，也是水；海晏河清是水，河封湖冻、江咆海哮，还是水……”
……
这一讲，结果讲到十二点。
方宁宁其实没打算晚睡。但林骏兴奋之下，毫无困意。方宁宁年岁在那儿，知道人生在世，遇到这般大喜之事的机会并不多，也就纵容林骏，一同尽兴。
给人讲述心得，自己也会温故而知新。一切顺利，又有收获，方宁宁心中格外愉悦充实，这一晚睡得特别好，次日起身打拳时，与往日一般早。
但林骏没起。
方宁宁起先并不在意，他们两个又没老古板盯着，难得一次熬夜起不来，不妨碍什么，何况清晨的功课可以稍晚补；但等到她打完拳，接了热水，煮茶喝过一盏，林骏还是没起。
方宁宁哑然失笑，便去敲门——今天她要早早地去向爷爷报喜，林骏跟着去对他较好。
家族大宅之内，关门都是上内外皆可开的小栓，很少门内横栓。方宁宁敲了一小会儿没动静，喊了两声也没回应，心下奇怪，干脆开门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