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宁、林骏抵达主院后院水榭时，老祖宗和李铁塔一左一右，正在上首玩棋。
棋是骰子棋，扔骰子走格子，格子里有“斗妖再骰，奇胜偶败”，“秋收再投，偶丰奇歉”之类的戏令，碰到了，依令再投，按照结果增减筹码。因为不用动什么脑筋，所以称不上对弈。
而江小山带着老柯，已经先到了，换了宝蓝袍子、蓝金冠，正坐在老祖宗身旁看棋，独留老柯坐在左边次席的下首——江小山不似方宁宁重新梳了个头，住的地方又是与主院相连的最好客院，“梧桐园”，走过来方便得很。
李祖荣带着李承伟，坐在右边次席。
方宁宁、林骏抱拳行礼：“老祖宗。”“族长。”
老祖宗“嗯”了一声，端起茶啜了一口：“见过你们李族长。”
两人依言行礼：“李族长。”
老祖宗却没再叫两人与李祖荣、李承伟见礼，直接道：“坐吧。”
这样无视李家两位客人，不仅明白表示对客人有怒意，并且当面不给一同在场的李铁塔脸儿。所以，老祖宗虽然语调寻常，在场人却个个噤若寒蝉。两个茶侍端上案几、锦垫时，格外轻巧迅捷。
李承伟直看李祖荣；李祖荣面色不见喜怒，也不开口。
江小山瞥了李祖荣一眼，冲李承伟无声假笑。
方宁宁心下对老祖宗的态度暗暗叫好；同时，为了显得乖巧，面上却是一丝也不露，小心翼翼在新添的左边第三席坐下。林骏则干脆一直低着头，蹑手蹑脚跟着在方宁宁后方入座，瞧上去十分拘谨。
李铁塔倒是神情平静。他丢了骰子走棋子，走完碰上戏令，又丢了一次，而后照令从自己面前拿开一个筹码。
老祖宗跟着捡起骰子一抛。
——啪！骨碌碌碌。
这一刻，水榭里落针可闻，只有骰子的声响。
李铁塔掂起骰子，淡淡道：“祖荣，你要见的人到了。”
有这一句催促，李祖荣不能不开口：“承伟，还不给方小姐赔罪！”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慢、格外重。
江小山听得眉头大皱。李承伟应“是”，起身领着两个捧东西的仆侍，走向方宁宁。
江小山直盯着李承伟的动作。
李祖荣瞪江小山，冷哼。
——铛！
老柯也冲李祖荣冷哼了一声，手中茶盏往案上一顿。这一下，明明是瓷盏、木案相碰，却发出了金石撞击一般的声响。
老祖宗什么也没说，换了一个姿势侧坐，面对下首。
李祖荣和老柯两人，齐齐转开了目光，结束了这短短的较量。
此时，李承伟已经走到了方宁宁案前。他端正立定，正儿八经抱拳行了一个礼：“方宁宁小姐，前天多有得罪，在此奉上赔礼三样，还请你原谅我无心之过。”
“赔礼？”方宁宁反问，抬眼看李承伟，等他的后文。
方宁宁是在质疑李家没有诚意，李承伟却以为方宁宁在眼馋物品，当下无声嗤笑，接过身后仆侍递来的红漆长盒，慢条斯理打开，居高临下冲方宁宁一亮，缓缓道：“第一样，是‘蓝穗流波剑’一把。”
江小山大怒，长身而起！
方宁宁心下暗叫：好狠毒的赔礼！
林骏头垂得更低，肩膀发僵。这下倒不是装的，是真的心中忧虑。
……
流波剑的锻造方法，乃李家不传之秘。这种剑还算不上名剑，但却是一种上等好剑，不仅在白石县排名第一，在西山城也很有名气。
而流波剑之中，从低到高，又分红穗、黄穗、绿穗、蓝穗四等，是以不同温度火焰的颜色，来标记剑的好坏。红焰温度最低，对应的红穗流波剑最次；蓝穗反之。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这是一种给灵徒、灵士用的剑！
身为家族子弟，从小是废物，受尽嘲笑；偏偏有个侍从，是一块儿长大的玩伴，本来也不是灵徒，四年前却突然觉醒了……
哪个子弟遇到这样的厄运、这样的刺激，还能够保持心中平静？
人性使然，便是方宁宁自己，四年前也不是心无波澜！
方宁宁只不过是知道怎么调整，并且调整好了而已。
所以，李家父子送这样的赔礼，表面上是认错道歉，其实是讥笑、是打脸、是挑拨！
李承伟十几岁的年纪，再有小聪明小机灵，阅历浅薄，很难想得出这样的主意！即便是他想出来的，没有李祖荣的同意和支持，李承伟也拿不出蓝穗流波剑。
因此，这笔账，应该算在李祖荣头上！
方宁宁心念电转之间，把来龙去脉梳理得一清二楚；又想到昨天、今天索跃的收获，灿然笑了，点了点头，并不起身，随意道：“也算用得上，你且放着吧。”
江小山见方宁宁还笑得出来，放心稍许，但怒气未消，当下讥诮着帮腔：“这种不入流的末等佩剑，拿来比划着练功还行，带出去用，真碰上妖兽什么的，不怕磕断了？李公子，你到底是在赔礼呢，还是在害人？”
因为恨李家父子用心险恶，“害人”两字说得咬牙切齿。
“流波剑不入流？！”李承伟气得笑了，直指林骏，“再不入流，也比这小子的黑银剑好得多！方宁宁用不上，大可以赏给他！”
黑银剑是给中低段灵徒用的入门武器。七段灵徒，一般就会换剑；若到灵徒九段还没换，全力运转心法时，剑就会无法承受而龟裂、断裂。
其实，入门灵徒用黑银剑，是普遍情况。方家大多数子弟，用的正是族中配给的黑银剑。这在李家，乃至余下三个家族里，也是一样。
毕竟，哪怕流波剑里最差的红穗剑，也比黑银剑贵许多。而黄穗流波剑的价格，则是黑银剑的二十倍左右；绿穗的，更在百倍以上。
至于青穗流波剑，属于罕见的极品，李家并不出售，只偶尔用作族内赏赐、族外馈赠。与方宁宁同辈的李家四代子弟之中，只有两人得此殊荣。像李承伟，就远远轮不上。
“不劳你操心。”江小山傲然冷笑，“等到他灵徒七段，自然有‘梅影剑’等着他用。眼下么，黑银剑虽然又丑又钝，但却抵不过有助于突破灵徒六七之关啊！”
他说得煞有介事，李承伟一时间将信将疑。
方宁宁被这一幕逗乐了，失笑之间，连连摇头——不是说这五年里练功接着闭关、闭关接着练功吗？从哪学了一套张嘴就瞎扯的本事？
李承伟醒悟过来，反唇相讥：“梅影是天下名剑，江公子打算拿它送一个伺候人的侍从，自然是豪阔……只是不知道，这回方族长大寿，江公子又打算送上一份怎么样的厚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