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了以后,她不敢回头,低着头越走越快,最后竟然是跑着回家的,关上门后,她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在防盗门上,一直往下滑,直至整个人瘫在地板上。屋里各处都亮着小小的灯,她就这样躲在迷蒙幽暗的角落里。
家里的座机急促地响了起来,她没有力气去接,最后自动转成了留言,是悦心:
“苏湘,你最近怎么总是闹失踪?听到留言回电话给我啊!我有事跟你说。”
一阵忙音后,房子里有恢复了安静。阳台的玻璃门被她关了,还没拉上窗帘,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细密绵长的雨丝,铺天盖地地下着,她种在阳台上的吊兰,被风吹得左摇右摆,还有摊在竹藤椅上的一本书,书页在风中乱翻着,是她没看完的《千山暮雪》,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知道结局,此时,那些绮迷的文字也被雨丝打湿了。眼前所及,无边无际,都是雨。
苏湘发了很久的呆,看着雨,她脑袋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竟然已经十一点多了,她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差点就又跌坐了下去,扶着墙等那阵酥麻过去了才慢慢地往房间走去。
在浴室里,她放了满满一缸热水,把自己泡在水里,浴室里氤氲一片,镜子上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模糊不清,几乎没有轮廓。
后来看见墙上挂着的电话机,想到悦心两个小时前给自己的留言,于是回拨了过去。接通了以后,悦心却没有像以前以前嬉笑怒骂,竟然又点拘谨,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她说:
“我给你打了好几回电话都是秘书台,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的手机没带在身上,怎么了?”
悦心支支吾吾,老是词不达意,甚至是漫无边际地乱扯:
“我,告诉你啊,我妈她,我妈她说她在泰国帮我求了支姻缘签,签上说我今年一定会嫁出去!反正我是不信,苏湘,你信吗?你说我今年会嫁出去吗?”
“你也觉得很离谱是不是?天啊,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真是撞邪了!如果那天我回避一下,一定就不会发生了那样的事,苏湘,我对不起你!”
悦心语无伦次,急得语带哭腔,苏湘听得迷迷糊糊,也跟着急了,说:
“到底什么事嘛!你绕得我头晕了!”
“苏湘,我,我遇到赵如风了。”
她可以想象得到,悦心几乎是闭着眼睛喊出来的。咋听到时,她的心确实被重重撞击了一下,觉得这个在生活里消失了极久的名字,就像渐渐掉了颜色的旧衣服,在翻找中被无意看到,于是引发了对许多往事的回忆。因为诧异,她久久没有说话。悦心以为她在生气,隔着电话喊她的名字,说:
“苏湘,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让你难受的!八月我去广东出差,没想到在广告商的招募酒会上遇到他。我和他聊了几句,他做的是游戏软体的开发,想找广告商代理他的新产品,于是我们聊了事业,聊了彼此的近况,还聊了,聊了你!我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自己却觉得心酸!苏湘,其实,其实以前我爱过他,比你早。可是,可是他爱你,我没有办法!后来有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真知道该怎么办!”
说着,悦心竟然哭了起来,她从来都是无比骄傲,无比张狂的,可现在却哭得慌张,哭得嘤嘤泣泣,她此时的样子,是苏湘从来没有见过的。
苏湘一直静默不语,悦心自顾自地说着:
“想着你,我本来都已经打算断了和他的来往,他要做的广告我也让助理推了!可,可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怀孕的事,下大雪的晚上在我家楼下站了一夜!苏湘,你杀了我吧!我出卖朋友,不管你怎么对我,都是我活该,我……”
苏湘心里平静如湖,她知道悦心这次是真的找到了爱情,于是,心里喜悦,淡淡然的喜悦,尘埃落定的喜悦,她说:
“傻丫头,你不用跟我解释!缘分到了就要好好把握,何必顾虑以前的人和事呢!我祝福你们,真的!”
悦心哭得稀里哗啦,她说她还是觉得对不起苏湘,为了这个事情,她连苏湘的面都不敢见。她一直哭,苏湘又是劝又是安慰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
躺在床上,拿着电话机,悦心问她:
“要不要我叫他出来,你们见一面?”
“不用了,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好好请我就可以了。”
她自己说着,笑了,悦心也笑了,说:
“那还要久着呢!他倒是整天都催,想赶在孩子出生前把婚结了,可我不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你自己都说了,他不是一般的抢手货,小心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拜托,我行情也不低好不好啊?飞了再煮一只不就得了。”
听着悦心的说,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被面上画着圈圈,素色的被套在淡黄的灯光下有一股愈渐浓烈的暖意在她的周身流窜,她笑着,心里也像被面一样开满了花朵,五彩缤纷。
笑过之后,悦心又说:
“主要是他这阵子挺忙的,三天两头飞香港,我不想让他再为我的事操心。”
“出什么事了吗?”
悦心沉吟了一阵,才说出口:
“他想把公司的业务往香港扩展,可和‘凯旋’的合同一直谈不拢,听说现在‘凯旋’坐镇的是莫知微,这个女人棘手得很。”
“什么合同?”
“关于什么游戏芯片的开发和网络版权的代理,我不是很清楚。”
“对了,苏湘,你不是说有人向你求婚了?你答应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
再提到这件事,苏湘一脸苦笑,心里还是只是疼,说: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莫知微的弟弟。”
“啊?你是说莫小奇?”
“恩!”
“这,这简直,孽缘啊,你们!还好,你没在香港,不然光那些狗仔就会让你想跳楼!莫家的新闻价值可不亚于赌王四房子女争家产。”
“不过,不久之后,香港也可能要被掀翻了!听说任志卿和莫知微已经私底下达成了离婚协议,只是还没向媒体公开。”
她又沉默,指尖在被面上停了一会儿,然后依旧画着圈,速度更快。悦心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悦心说她魂不守舍,她不承认也不否认,于是悦心起了疑心,问她:
“他们离婚,不会,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苏湘,你听我说,你可不能去趟他们的浑水,不然,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悦心说得很急,可却不能在她心里掀起一丝涟漪,她喉咙哽咽,觉得眼泪就在眼眶打转:
“悦心,他,他病得很重!我害怕!”
“谁?任志卿?”
苏湘把这阵子积存在心里的恐惧、委屈、左右为难,悉数倾出来。她哭得一抽一抽地,指甲被她咬得不成样子。
悦心听着她哭,只说:
“天啊,我早该看出来的,你就是割舍不了他!那现在呢,你准备怎么办?”
“我要陪着他。”
悦心叹气的声音无比绵长,她说:
“你真傻!那,要不要我去我妈那里……”
“不要,我,我没有勇气让他走的时候带着牵挂。”
她极其不愿意说到‘走’这个字,提起这个字,让她心如刀割,一寸一寸,鲜血淋淋。
把一切都打点好后,苏湘立刻就想回到任志卿身边,那种念头像春日里受了雨露疯狂生长的青草,漫山遍野地长在她的心头。于是,她整夜都辗转难眠,最后熬不住了,天还没亮就起床往别墅打电话,电话接通了很久管家才接起来。还没等管家开口,她就急冲冲地说:
“孙阿姨,你让王叔叔现在来接我好不好?太早了,我打不到车。”
“苏小姐,您现在要回来是吗?可,可任先生不在啊!”
苏湘的心往下沉了一点,拿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又捏得更紧了,说:
“他回香港了是吗?那我马上订机票去香港找他。”
听着她急切得近乎卑微的声音,管家为难了,说:
“不是,任先生没回香港。”
“那,那他去了哪里?”
管家却不说话了,苏湘心里七零八落,只有一种念头,他是有意躲着她,但是,她不要,她一定要找到他,于是几近哀求:
“孙阿姨,求你了,你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苏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刚走那天,任先生让老王送他出去就再没回来过,;老王也是闭口不提。”
苏湘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她知道,他是铁了心不让她找到,他要躲着他,而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了,晨风在她空空如也的心里穿堂而过。
苏湘不知所措,坐在客厅里吹了好久的冷风,迎面而来的风中还有冷雨,丝丝入扣地打着她的神经。直到最后,她才想起了郑教授,立刻拨了电话过去,手一直发着抖,电话被人接起来:
“苏湘!”
“郑教授,志卿不见了,他,他要躲着我。”
“你别哭,他这样做是为了你好,免得以后你为他牵肠挂肚。”
“不要,我不要,我要在他身边,您告诉我他去哪里了,求您了”
郑海云左右为难,说:
“你也求我,他也求我!你求我让你见他,他求我把你支走!你们,你们真是让我为难死了。”
苏湘沉默着抽泣,那一股子的执拗让郑海云终于弃械投降,说:
“他去了‘清塘渔村’,那里有一栋老宅。他爸爸是在那里长大的,云涛喜欢海,他们一家三口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你去的时候问一下就知道了”
苏湘喜出望外,道了谢,可郑海云却又说:
“苏湘,他父母过世的时候我远在国外,就因为这样他才会被莫家收养。我以前没照顾好他,现在更是人力微薄劝不了他!你去了以后,他见不见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谢谢您!”
挂了电话以后,苏湘立刻拨了电话给悦心,她很急,电话一接通立刻说:
“悦心,赵如风和‘凯旋’的合同谈成了吗?”
“哪那么容易啊!怎么了?”
“你拿给我,我帮你们去谈!”
苏湘骨子里的那股兴奋和不顾一切通过电话线感染了悦心,一下就吓住了她:
“你疯了吧!胡说八道什么呢!”
“悦心,求你,帮帮我,他躲着我,我要有个足够刺激他的理由,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见我的。”
悦心不敢置信,说:
“我不知道,你竟然可以疯狂到这样的地步。”
苏湘苦笑。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可就像你说的,我割舍不了他,永远也不能。”
悦心扭也扭不过她,劝也劝不住她。悦心说苏湘这是在飞蛾扑火,可的心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么平静过。
最后,悦心把合同拿来给她,几个月没见,悦心的肚子有了些许的变化,穿着宽大的孕妇装,头发也随便往上一绾,少了那些艳丽的装束,人也不显得那么张狂了,脸上清汤挂面的,就像经过狂风巨浪之后的大海,夕阳无限,波光粼粼的美,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那种风情让苏湘无比心喜以及心动。
她一直看着悦心,悦心倒是有点害臊了,重重地推她,说:
“傻了呀!你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留着打动任志卿吧!”
两个人都笑了,苏湘看着悦心的肚子问:
“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了。”
苏湘一直看着她的肚子,喃喃自语地说:
“真好,真好……”
悦心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抓住苏湘的手,急匆匆地说:
“我,我对不起你。”
苏湘听了,一笑,摆正脸色,说:
“你再说这些胡话,你们家赵如风都不答应了。”
“可是……
“你以前还嫌我婆妈呢!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再往圈子里一站,说你是周悦心都没人敢信。”
苏湘一直笑,悦心看着她却觉得心疼,孕妇的多愁善感立马就涌上心头,眼泪跟着留下来,紧紧拉着她的手说:
“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你吃了那么多苦,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还……”
“谁说没帮上了?要不是你,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苏湘特意说得夸张,她想逗悦心笑,就像以前她对自己一样,直到悦心止住的眼泪,她才又说:
“是我自己和赵如风的缘分太浅,你自责什么?他跟我有那些事,只不过是为了最后能爱!所以,我祝福你们。”
“那你呢?你为了谁?”
她沉默不语,悦心把合同拿出来给她,说:
“我找如风要合同,他硬是不同意,为了这份合同,我和他冷战了好几天,最后没办法,他才妥协了。”
苏湘接过合同,一直跟悦心道谢,悦心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
“去吧,你去找他,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不要让自己后悔。还有,我说的事你要考虑清楚。”
苏湘轻声答应,那一刻,她心里的那场风浪已经过去,平静如昔,没有挣扎,没有逃避,没有诋毁也没有猜忌,只有无法割舍,对那段总也忘却不了的过往和那个她跟了三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