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正见到本人时,她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这‘瑞叔’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说话大声,还挺暴躁,穿着一身白绸的对襟唐装,不像仙风道骨的隐士,倒像占山为王的XX,虽然金盆洗手了,可那股子气势还在,压迫!
莫小奇见到他时,叫了一声‘瑞叔’,他却把手摇得跟赶苍蝇似的,连连说:
“你不要叫我,你一叫我,我全身就起鸡皮疙瘩。”
莫小奇谄媚:
“您别这么不待见我吧!我大老远从挪威飞回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回来看您老人家?”
瑞叔冷笑:
“挪威?我怎么听说,你们家老莫好像是把你小子流放到中东去了!”
“谣言,纯属谣言!瑞叔,您可千万别相信那些小报。”
“少废话,今天又来做什么?“
莫小奇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苏湘甚至看到他眼睛放光,问:
“瑞叔,听说,您的茶农前阵子在玉女峰的崖缝里找到一株正山小种的极品‘大红袍’,当时就惊艳四座!是不是真的啊?”
瑞叔把脸一横,说:
“没有!”
“我一走到这里就闻到了‘大红袍’的香气了!”
“没有,你要‘金骏眉’有,要‘大红袍’,没有!”
看着就要吵架,苏湘暗地里扯了扯莫小奇的袖子,莫小奇却不动声色地拉开苏湘的手,往太师椅上一坐,笑得邪,说:
“瑞叔,您不是一直逮不着祁老二吗?”
苏湘也坐在一旁,跟摆设一样,却看见那‘瑞叔’一步上前就逼到莫小奇眼前,面露凶光,说:
“你知道那小子钻哪个洞去了?”
莫小奇点头,‘瑞叔’再逼问:
“在哪?”
这下子莫小奇得瑟了,端着架子不说,软硬兼施地逼了很久,才亮出条件:
“我要‘大红袍’和瑞叔你的‘十泡好茶’。”
瑞叔不答应,他再进一步威逼利诱:
“瑞叔,您看啊,我这干的是出卖兄弟的事,将来,祁二绝对找我算账,我的人格换大红袍,值了!”
瑞叔还是死守着不肯拿出来,莫小奇软磨硬泡。苏湘这个时候才知道莫小奇是个十足的‘茶痴’,为了一泡好茶,他可以天高皇帝远地追。他的这个样子又让苏湘想起了任志卿,细细一看,莫小奇有许许多多的习惯都跟任志卿相似,就像是‘阳光版’的任志卿。
苏湘看着莫小奇就发起了呆,最后,瑞叔竟然叫她,她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莫小奇倒是心花怒放地牵起苏湘的手,苏湘觉得脸有点发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得莫小奇的手心很暖,而她的很冰。
瑞叔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说:
“去‘松云台’的茶室等我。”
于是,莫小奇领着她拐了好条长廊,廊外的天井花团锦簇,屋顶是光亮的青花瓦,雾气湿漉漉地在瓦上晕了一层,看着那瓦的图案也竟然是梅花,吊得高高地,是朵朵没有根的梅花。
莫小奇随着她的眼神往上看,一笑,说:
“瑞叔可是个奇人呢!你知道这瓦的来头吗?”
苏湘摇头,莫小奇笑得更欢:
“他让人把这些琉璃瓦装在集装箱里,大老远从香港的浅水湾往内地运,六十年代啊!那时不说交通多不方便,就连香港都还是英国管着的,瑞叔就去这样瞎折腾。”
他越说越笑,最后学着瑞叔的声音说:
“‘老子就看上了这瓦,你们答应我也要运,不答应我就是背也要背过去’,他就跑去领事馆这样闹了一场,最后没办法,只好让他运过来了。”
苏湘终于也笑,却说:
“资本家”
“你这话可千万别让瑞叔听见,他更喜欢‘艺术家’的称号。”
“资本家和艺术家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
说着说着,就来到了瑞叔口中的‘松云台’,是一个视野及其开阔的大露台,眼前对着的是武夷连绵不尽的远山,一层又一层,苍翠欲滴,那山仿佛是和天连在一起的,尽头除了山还是山,而薄雾笼罩了整个山尖,有的还在山腰处飘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无尽的山光中尽显无遗,从‘松云台’看去,那种美是惊心动魄的,惊心动魄却不让人内心激荡翻滚,苏湘站在那里看,只是觉得人世安稳,岁月静好,什么都在身后,只有这超脱的心境是在眼前的。
她看的几乎傻眼,不知什么时候,瑞叔来了,换了一身莲白的对襟衣褂,眉眼少了刚才的戾气,而是恬然淡定,瑞叔一头白发。台上的柱子都是实木,她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木,只是那暗红几乎紫砂的色泽让人心生敬畏,还有汉白玉的座底,雕成莲花状,而系在柱子上的成片成片的白纱,随着微风时而飘动时而静止。
苏湘偶尔也在起点中文网上看看穿越文,大多是清穿或是人魔混战的年代,而此时,她觉得自己直接就穿到了仙境,眼前一切恍然如梦。
他还觉得恍惚,莫小奇就拉着她坐下,瑞叔在对面坐着,看着眼前那套紫砂的茶具,颇有感慨:
“我都好几年没碰过它们了。”
莫小奇嘴角呛着一抹笑,却是恭敬,说:
“我这是请您老出山给我撑台面呢!”
又看着苏湘,说:
“不然我怕她不肯答应我的求婚。”
苏湘咋一听,心里躁动而没有章法,莫小奇从没有跟她说过,而她也没想那么远,她回国一年,认识莫小奇也就七八个月的时间,就像当初不知道任志卿怎么盯上她一样,她也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凭什么让莫小奇看上,而且她明明白白告诉了他,自己打掉过一个孩子,他没有退避三舍也就罢了,还上演求婚的戏码,苏湘坐在那里,觉得整个人晕乎乎地。
而瑞叔依旧只是不动生色地打量了她一眼,说莫小奇:
“小子,别说得我这茶跟‘迷魂汤’似的。”
“可不就是‘迷魂汤’!颠倒众生,宁愿长醉不醒!”
莫叔从瓷白的小盖碗里用竹匙舀出了两勺茶叶,放进紫砂壶里,说:
“你们莫家兄弟就数你小子油腔滑调,跟老二一个样。”
“所以瑞叔才特别疼我啊!”
苏湘倒是看出来了,这瑞叔疼莫小奇疼得紧,虽然难免怒言相向,可神色间那种宠爱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水一浸上茶叶,袅白的热气就一直往上飘,香气四溢,让苏湘顿时觉得醒神醒脑,却没想到莫小奇说:
“莫叔,你拿‘金骏眉’顶‘大红袍’,这狸猫换太子也换得太绝了吧,再说,这水,是岩层水,不是‘瑞雪瀑’后面渗出的夹缝水。”
瑞叔听了,脸色一变,苏湘以为他要发怒,却没有想到下一秒,瑞叔却大笑,说:
“一年不见,你这‘识茶’‘识水’的功夫可真是修炼到家了。”
“要赶上瑞叔你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其实苏湘并不懂得喝茶,她觉得茶这种东西,喝起来能解渴,却不好喝,听着他们的对话,她才知道原来喝茶有这么多的学问,这又让她想起任志卿,他也喜欢喝茶,但是他喜欢一个人喝,肯定不是为了解渴,显然他也深深痴迷着‘茶道’,而‘茶道’在任志卿和莫小奇的心中也绝对是各不相同的,就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瑞叔把茶壶里的茶叶换了,一个穿着素洁的小童捧着一个汲水灌上来,在旁边的白玉缸里倒了一些,瑞叔把茶具浸在缸里,说:
“等等!”
于是,三个人对面而坐,一时沉静,直到莫小奇开口:
“苏湘,你知道瑞叔这‘十泡好茶’怎么得名的吗?”
苏湘看看瑞叔,摇头,他又说:
“茶一般是第一泡劲头太足,难以入口,要倒掉,第二泡开始入甘,却还不好,也要倒掉,直到第三泡才能逼出茶最淡而香,余甘绕喉的美妙,这之后会越来越淡,直到一点滋味都没有。偏偏瑞叔的茶要泡到第十泡才妙到令人痴狂的地步,除了瑞叔,没人有这样的境界。”
瑞叔在笑,把茶壶从水里捞起来,又用沸水烫了几烫,从另一个垫了黄绸的木盒里舀出一勺茶叶,这次苏湘认出来了,那木头是黄花梨,而盒里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茶叶。
瑞叔放下茶叶和水,说:
“你瞧好了,‘大红袍’,‘瑞雪瀑’的夹缝水。”
水一冲下去,那股子香就霸道地袭来,跟前一盏茶的香不一样,这种香入鼻霸道,让人完全没有抗拒的能力,先是到喉,还没喝到茶,喉里已是一阵甘之如饴,最后到心里,化成一股柔情似水的牵绕,整个茶道就像就英雄遇上了美人,百炼钢顿时变成绕指柔。而那盏茶真真是等到了第十泡才上杯,苏湘喝着茶,心里一片明净。
瑞叔看着她喝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她说话:
“苏小姐是吗?这茶怎么样?能不能给我们家小奇加上几分?”
苏湘也笑,说:
“我不懂得品茶,不过这真真是好茶,给我喝算是浪费了。”
瑞叔的手一顿,之后却笑着对莫小奇说:
“看来,你还要下一番功夫!跟茶一样,水磨工夫的事!”
莫小奇看着苏湘,而她把茶杯放在嘴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却连眼角都没动一下,莫小奇说的话就在耳边,平静而坚决:
“功夫茶才是上好的茶,我就偏偏爱上了这‘十泡好茶’。”
远处山光水色,袅袅青烟,绕在了山头,竟也一圈圈绕在苏湘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