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任志卿三年，磨尽了她爱人的能力，她人未到三十，可整颗心却斑驳得就像深院老宅的墙壁，时光荏苒，风吹雨淋，整片墙都要倒塌了。而莫小奇就是在此时不合时宜地爬上墙头的一抹绿色常青藤，显得她的整片心墙更加地破败不堪，于是，她想他走，她想他带着他的朝气走，就这样让她自生自灭。也许，是她再也不相信别人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生命里还能遇到莫小奇这样的男人，她怕哪一天再被爱情出卖了。
莫小奇越是对她好，苏湘就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望，她很害怕沦陷，沦陷在不可知里。
今晚，苏湘喝了一点清酒，是被人硬灌的，只是一小杯，就让她一路犯晕。她想，自己是个会借酒发疯的女人，而现在情绪如此泛滥，她怕自己就这样在莫小奇面前发了疯，于是叫他停车。
莫小奇把车停稳了，苏湘自己下了车，晚上十一点的江边，微冷，天空清冽地很，星点都很稀疏，整个天空波澜壮阔。
三年前，一离开任志卿她就去把一留了几年的长发给剪了。为了讨好任志卿，她不敢去剪头发，因为她发现任志卿喜欢她的长发，为了讨他欢心，她不敢去剪。
可是，一离开了他，苏湘就立刻去把头发给剪了，甚至于在自己身上留下一点任志卿的影子她都不要，从此以后，她再没有把头发留长过，她总是没有耐心，只要稍微长了一点，那些多长出来的头发就好像挠在她的心上一样，让她觉得烦躁、难受，于是就去剪了个干净利落。
没了长发，江风从她的领口钻进她衣服里，皮肤上顿时被冷意侵蚀。她一向怕冷，把身子缩起来，莫小奇走在她的后面，把自己的大衣披在苏湘的身上。
苏醒道了一声谢，在面江的木条椅上坐了下来。江面宽阔，江水粼粼，远处高楼的影子都倒映在江水里，红红绿绿的颜色，就像无数条上了油彩的小鱼在江面上游动着，整个江面一下就热闹生动起来了。
苏湘看得发起了呆，莫小奇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他最喜欢的就是苏湘此时的样子，安静得就像一首诗，读起来清淡无味，却余韵袅袅；疏离得就像一支开在深谷里的花，长在晨雾和暮雨中，历经尘世而独自悠然绽放，对于莫小奇来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觉得苏湘的姿态有千千万万中，让他疯狂地想收藏起来。
他们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可自拔，却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走路都还跌跌撞撞地，穿了一身厚厚的小衣服，小手放在苏湘的膝盖上一直欢快地拍着，手腕上戴着的银链子缀满了小铃铛，那些小铃铛随着小孩儿手上的动作而发出特别清脆响亮的声音。
这个小孩儿竟然一点也不怕生，一直往苏湘的膝盖上爬，小腿太短，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而莫小奇从没见过苏湘这样笑，她看着小孩，笑得眼角微微往上弯起，很热烈的笑意，可以说是狂喜，但却不敢伸手去抱那个小孩子，任他一直在自己的腿边挣扎。
莫小奇不动声色地把孩子抱起来塞到了她的怀里，起先苏湘无所适从，手也不知道放在孩子的那里，那小孩却高兴地在苏湘的怀里蠕动着，好几次都差点掉下去，莫小奇看出她紧张而且害怕，硬是把孩子紧紧圈在腿上，渐渐的，她也开始逗弄起孩子了。
孩子的妈妈追着孩子匆匆赶来，看自己的孩子赖在苏湘的怀里，脸上都是歉意的笑：
“真不好意思，刚才我和先生带着孩子在江边散步，他一看到你们坐在这里就跑了过来，太淘气了，不好意思了！”
苏湘把孩子抱给他的妈妈，站起身来，还时不时逗弄着孩子，喃喃自语：
“真可爱！笑起来还有深深的梨涡呢！”
“淘气得很，每天都不让人省心。”
苏湘看着孩子母亲脸上都是责怪的笑意，觉得很美，为人母亲的女人她觉得是最美的，她说：
“孩子嘛，总是比较好动，以后长大一点就好了。”
两人说了一阵话都是围绕着孩子的。后来女人说该走了，她一直回头看，苏湘也随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去，不远处等着一个男人，虽然没有过来，可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妻儿。
那一家人走后，莫苏湘和莫小奇也往回走，江边的夜色更深了一点。莫小奇说：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孩子，现代的女性，你算难得的了”
“我以前怀过孕，后来打掉了。”
这些话在她说来竟然这样平淡无奇，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江风带起她耳边的碎发，她连略微一低头都是有剪影的，那剪影看在莫小奇的眼里是历经尘埃的忧伤，虽然她和夜色一样皎洁，可是，她的忧伤却如一朵开落了的莲花，连最后的姿态都是安静的。
莫小奇没有再说话，苏湘私自地以为这样的事实是足以让任何男人退避三舍的，其实这是她今晚的用意。有不光彩过去的女人，被世俗所抛弃的女人，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要让莫小奇知道，她不是他心里那朵高雅清净的菊花，她只是一枝在一夜之间就开败了的残红，不值得他去这样追求与对待。
车外喧嚣热闹，车内却沉默安静。苏湘双手相叠枕着头靠在车窗上，她听着歌，昏昏欲睡，莫小奇开着车。
隔着车窗是红尘万丈，他心里也起了一丝波澜，出生到现在，他也算是过着得意非凡的人生，可是唯有这一刻，他的心里起了波澜。
还是像上次一样，莫小奇把车停在了小区的门口，苏湘解下安全带，把身上的大衣还给了他，对他说：
“谢谢！”
她开了车门，刚踏了一脚下去却没有再动，她背着莫小奇，沉吟了很久，才终于说：
“生日快乐。”
莫小奇没有说话，她没有回头看，下了车。隔着车前一大片的挡风玻璃，苏湘就走在照得四处一片刹亮的灯光里，灯光拖得她的影子老长老长，像是一身没有尽头的落寞，莫小奇看着看着，心里竟然无比地翻江倒海，那些翻腾的着的都是怒气。
于是，他也下车，把车门重重甩上，二话不说就赶上了苏湘，他抓住了苏湘的手腕，硬是要她回过头来，他说：
“我现在突然觉得你这人挺不上道的！你跟我说那些做什么？你跟我说你怀过孩子，你以为这样有什么用，我就害怕了？我就不爱了？就因为你这样说，你太瞧不起人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莫小奇爱你就是爱你，不会有任何改变。”
苏湘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吓到，她一直要甩掉莫小奇的手，但是他就是不放，一番拉扯，她也是生气了，抬起头，澄净的眸子一片淡然地看着莫小奇，她说：
“你放手！”
莫小奇没动，苏湘又往回扯了自己的手，分毫没有一丝松软，她脸上的神色又冷淡了几分，问他：
“你放不放？”
莫小奇那时真是疯了，他没见她生过气，于是她越是生气他心里的执拗越是疯长。他们两个就在苍凉的夜色里对峙着。
苏湘总觉得莫小奇踩了她的地雷，那种被逼迫的感觉在沉寂了几年以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她已经觉得举步维艰了，实在没有心思再来应付莫小奇的纠纠缠缠。
就算是三年前，任志卿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她都没有勇气打他。可今天，她却狠狠地甩了莫小奇一巴掌，清脆而且干净利落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小区广场上空响亮地回荡。
她气得紧，胸口剧烈起伏着，莫小奇小麦色的脸皮上立刻就红了一片，顺着苏湘的掌力，他的脸轻轻往一边偏了过去，然后就这样停住。于是，苏湘觉得他的侧脸真真是无比地好看，高鼻、红唇、狭长的眼线，像极了她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可却始终想不起是谁！
莫小奇放开了她的手，她怒气未平，转身就走。莫小奇却立刻又追上来。苏湘胸口堵着的一口气总是无法咽下，她想问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她在肚子里想了一大篇恶毒的来驱赶他。可是最后却一句也没有用上，莫小奇狠狠地吻了她，她胸口和脑子在那一刻简直是要爆炸了，莫小奇的脸就在那么近，就连他那齐整微翘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肆意的眼神，让她想起过往，一切好像在重演一样。雪夜、冷冽的风、丝丝渺渺的雨、长得没有尽头的小路。寡淡的男人……一切的一切，让她不忍目睹与回顾。
苏湘推不开莫小奇，不管怎么样她都推不开他，而他吻得忘情，手上的力道轻轻一收，苏湘就在他的怀里。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从她的低头开始，从她似有若无的疏离开始，从看到她寂然的背后隐藏着故事开始，他就想这样无休无止，直至天荒地老地拥抱她。可今天实现了，莫小奇心里时而狂喜，时而不安，他从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这样，他想苏湘就是他的劫，他这一生的劫。
他一直吻着，苏湘最后也没有力气推她了，只是恍然不知间，眼泪就又落了一地，她的双手捏成了拳挡在自己和莫小奇之间。
莫小奇轻轻吻干了她一脸的泪，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抚在她细软的发线上，一手轻拍她的背，就像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孩子，他的声音也轻得像风，连安慰都温得让人无力招架：
“没事，有我呢！我会护着你的。”
“苏湘，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的！”
他的喃喃自语像极了是一句句呢喃，洒在了浩瀚的空中，像无数纷飞的花瓣，迷花了苏湘的心和眼，于是美到极致而成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