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交代了,一个穿着职业装和平底鞋的女士!苏小姐,我没认错吧?”
苏湘这时才发现,餐厅里坐着的都是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她这才想起,进出高级餐厅是要穿正式晚装的,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经理帮她引路,在中庭的喷水池旁,她见到了莫小奇!今天的莫小奇真不一样,穿着正式的西装和纤尘不染的皮鞋,笔直的衬衫领让苏湘觉得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相形之下,更显得她着装的不适合。苏湘觉得有一点窘迫,耳根子有点发烫:
“小奇,我来了!”
莫小奇回头见到苏湘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的样子让他心动不已,客气的,疏离的,风情万种的。而莫小奇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苏湘的喜欢。
他站起身,笑着: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苏湘走过去,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说:
“我来得匆忙,没来及换衣服。”
莫小奇还是看着她笑,招来了侍者点菜。
从餐厅出来,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风刮得很大,扫在手上像刀子一样。莫小奇送苏湘回去,苏湘少话,车里很静。只有音乐轻轻的声音,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苏湘听得很认真,忘情地跟着哼唱了起来,声音小小的,断断续续的。莫小奇把车窗降了一点下来,他觉得自己看着苏湘就会不清醒,昏昏欲睡的,仿佛世界上的时间走得慢了下来。
苏湘还在哼着歌,声音很远很远。终于,车开到了小区的门口,莫小奇停了车,苏湘没有下车,两个人静静地待着,歌曲换成了《因为爱情》,苏湘哼歌的声音更加含糊不清了,她把头压得很低,但是细细的一头短发盖不住她脸上的情绪,莫小奇到底还是看到了她落下来的一滴眼泪。然后第二滴,第三滴……直到莫小奇数也数不清。
苏湘哭了,莫小奇抱住她,吻了她,但是,苏湘还是在哭。莫小奇说:
“苏湘,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的!”
苏湘推开了莫小奇,她低着头,用手顶着莫小奇的身体,她不想要莫小奇靠近,在这样悲伤泛滥成灾的时候,莫小奇让她觉得撕心裂肺地疼。她说: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真的!”
苏湘逃离了莫小奇,她决计不回头。莫小奇的车灯光消失在拐角处时,四周又变得很静了,苏湘越走越慢,觉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打火机钢亮的声音在深夜里很清晰,像一根绣花的绵针,悄无生气地插在苏湘的心口,晦暗不明中一簇小火苗跳动了一会儿,旋即又马上熄灭,又跳动起来,又熄灭,一直这样重复着。
是任志卿,他换下了西服,穿了一身家居装,靠在车门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苏湘一会儿看到了他的脸,一会儿又消失不见,眉目清秀。
苏湘赶紧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走近了,说:
“任先生,怎么在这里站着!”
任志卿脸上寡淡,轻描淡写地回答:
“等你啊!”
苏湘心里忽然惊慌,一时答不上话来,任志卿瞧了她好久,才说:
“突然想起来,明天要做的简报需要苏小姐手上的一些资料,所以就过来打扰了。”
“哦,这样啊!”
“怎么?不请我上去坐坐,就站在这里恐怕找不出资料。”
于是,苏湘让任志卿踏进了她的家门,两房一厅,很小,很安静,装满了东西,大多是书。地上还散落这几本。任志卿看了一眼,应该是散文,叫《不能重来》,于是随手放下。房子的夜景不错。可以看到整个城区的灯火,
苏湘给任志卿倒了茶,把桌上的书都挪到一边去,腾出一小块地方,又抱来一堆资料,任志卿坐在地毯上随意翻着,苏湘问:
“任先生,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任志卿翻着自己的资料,没有搭理她。
苏湘觉得这样待着难受,于是起身去洗澡。以为出来时,任志卿已经找到资料回去了。却没想到,他还在那边翻着,而自己身上穿着睡衣。
任志卿懒散地看了一眼苏湘,笑着说:
“苏小姐,你这样打扮有勾引上司的嫌疑。”
“我以为任先生走了,这就去换!”
任志卿这样的话让苏湘又红了耳根子,着急着要去换衣服。任志卿却伸手去拉她坐在旁边,苏湘几乎是排斥地把自己的手马上抽了回来,她见到了任志卿脸上的不痛快,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觉得气氛对她变得危险起来,对任志卿说:
“任先生要找的资料可能不在我这里。夜深了,您请回!”
任志卿还是翻着资料,倒对她道起歉来:
“今天,让苏小姐无法去赴莫先生的约,真是对不住了。”
“任先生不用道歉,我只是去迟了一点而已。”
苏湘终于觉得任志卿不过是过来找她麻烦的,心里的那股倔劲儿和委屈让她不想在容忍任志卿。
任志卿一览无遗的怒气终于都挂在了脸上。他不翻那些资料了。问苏湘:
“然后,你们倒是上演了一出不错的‘十八相送’对吗?“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便和任先生讨论。”
说这些话时,任志卿竟然在笑,他怒极的时候就会这样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每次他这样笑,苏湘的脖子都几乎给他掐断。
看着他脸上这样的笑,苏湘觉得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冷意深入她的骨髓,然后很猖獗地提醒她,这是任志卿,他像猫捉老鼠一样地玩弄她,根本从来都没有打算放过她。
这样的事实让她急切地想把任志卿赶走或者是自己就在他面前消失,于是她趁自己还有一丝力气的时候走开了去:
“我要去楼下走走,希望回来时已经见不到任先生。”
可是任志卿不让她走,一步上前就抓住了她。气得紧,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让苏湘心慌意乱,从以前开始她就怕江北,觉得他逼迫她,让她难受。
苏湘没想到原来时至今日,她竟然还是这样怕任志卿,怕到连他的怒气都承受不了。她说:
“任志卿,你要做什么?”
“你终于还是喊了我的名字!苏湘,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装多久!”
任志卿把苏湘抱得死紧,那样的力道里好像揉进了无限的恨意;恨不得把苏湘的骨头也给捏个粉碎他才心甘情愿。
苏湘一直避着他,对于任志卿的触碰他觉得无比地害怕,有时甚至觉得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中都让她觉得难受得不能呼吸,可现在他就在眼前,他带着强烈恨意的吻让那些她避之惟恐不及的陈年旧事又喧嚣地在她眼前肆虐了起来。
她咬他,踢他,一切可以让她远离自己的方法,苏湘都胡乱地用上了。可任志卿太熟悉她的套路,对于她的拒绝以及撕打都无动于衷。
直到苏湘的指甲抓伤了他的右脸,留下了一道又细又深的口子,血珠子一颗一颗迫不及待地往外渗。苏湘的衣服凌乱,掉了好几个扣子,这一身的狼狈让她更害怕了,本能地她想道歉,可是竟然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任志卿那都是嘲笑的脸色:
“你跟了我三年,欲擒故纵的老把戏玩也该玩腻了吧!”
他说话一向这样毒,每次都一针见血地插在她心上,她出国避了他三年,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可以让别人记得很久的女人,更何况是任志卿。而且不管是仇还是恨,她身上能让他拿走的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苏湘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欠了他什么。
她从来不愿在任志卿面前掉眼泪,可是好像每次让她掉眼泪的都是任志卿,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除了无力和恐惧:
“你都结婚了,该得到手的你也都得到手了!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竟然一把就掐了过来,掐在苏湘的脖子上:
“你还欠我什么!你再好好想想!”
苏湘被她掐得喉咙了进不了一丝气,眼前模糊一片,任志卿的影子一直在时远时近的地方晃动,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他提到了‘孩子’。
再醒来时,苏湘躺在自己的床上,屋子里异常地安静,静得就好像任志卿从来没来过一样,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虽然可怕,也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床头的小灯闪着橘黄色的微光,描着灯罩上的梅花。有一点风,吹得纱帘一飘一飘的。
苏湘觉得累,可是竟然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一直闪过任志卿那些零碎的话。他提到孩子,他为什么会提到孩子,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因为知道了,所以他才这样纠缠不休地围绕在她身边?
苏湘不想再去记起六年前,不想记起任志卿踏入她生活的那一刻。
苏湘从没有祈求上天可以给自己什么,唯有这一刻她希望上天可以把任志卿从她的生命中抹去,干干净净地,不留一点痕迹地抹去。
她有时在想,如果五年前她没有急匆匆地跑回学校参加那场几乎是与她无关的校庆,那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任志卿了?
那天她明明是病得那么厉害,悦心也已经帮她请好假了,可她为什么就是像着了魔一样地想回去看看?五年来她一直纠缠在这个问题里。有时她会想,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会有她最喜欢的唱诗会,或者是为了那场她偷偷期盼了很久的乐器独奏晚会!她真的不清楚。
赵如风对她说:
“苏湘,校庆那天你一定要来啊!我有话对你说!”
为着赵如风这句话,她才无论如何都要去得是吗?是不是因为不管是唱诗会还是乐器独奏晚会,都可以见到赵如风,而她真的太想知道赵如风要跟她说什么话了,即使是一个字她都不想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