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的心里翻江倒海,就在这几天里。
办公室里的同事没人知道,因为她是个极会掩饰的女人,大家总以为她不咸不淡,与世无争,看着无害,所以总是愿意和她相处,心烦意乱的事也总是愿意跟她说,不管是家庭,感情,还是事业的,甚至于世自己与上司之间的那点暧昧不清。
他们认为苏湘是那种永远不会伤害别人也没有本事伤害别人的人,她话不多,也不常与人相处,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却没有和谁的关系特别好。她平静得就像长在无风之地的尘埃,没有任何理由能让她漂浮起来。
而自己是怎么样的女人,苏湘觉得大概只有自己才知道了。她的内心是她从来都不愿意正视以及触碰的。只要稍有波澜就会巨浪翻腾的内心她不愿意让别人和自己知道。她愿意的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个角落靠着,不管是刮风了,还是下雨了,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她病态地甚至想躲着所有的人。
新的销售总监就要来了,几天前公司就在员工邮箱里群发了这份人事调派令,苏湘没有去看,只是本能地又开始觉得不安。她排斥自己身边的环境有任何的改变,即使她并不喜欢自己那个会骚扰女员工的老上司,她还是不愿意有改变,每一次的适应总是让她觉得筋疲力尽,适应得到以及适应失去,她都觉得辛苦,所以,她更愿意一成不变,让时间静静地流去,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一切都不会那么轻易地如人所愿,就好像新上司即将到来的这个事实不会因为她不去看那封邮件而有所改变。
在看到任志卿的那一刻,她的脚底像是踩在了一团风上,把她吹得东倒西歪,又觉得身上一阵凉一阵热的,身边的小云扶住了她,她还没缓过神来,觉得茫然:
“苏湘,没事儿吧?都出汗了!”
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越来越近的任志卿,他把头发剪得又短又碎,办公室里的空调风吹得他的头发一飘一飘的,穿着西装,踩着皮鞋,跟办公室里的同事一个一个地问候,笑得很好看。
就快来到她这儿了,就差一个人了。苏湘拨开小云扶住自己的手,转身就走开了去,走得极快,小云在身后叫她,于是她听到了任志卿的声音:
“苏小姐!”
苏湘停了下来,额头上还在冒汗,可是心里竟然平静了下来。任志卿叫她‘苏小姐’,原来他早就忘了!倒是,五年的时间是足够一个男人把被自己伤害的女人忘记成千上百次了。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要躲着呢!他忘记了,而且,她从来并没有愧对他过。于是她坦然了,即使还是忐忑,却转过身去,轻轻一笑:
“任先生!”
“脸色怎么那样不好?不舒服是吗?”
“病了,没事儿!”
于是,任志卿笑了笑,苏湘也淡然一笑!初次见面,就这样过去了,而苏湘觉得她和任志卿只是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她当他只是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从此相安无事,不要记起,不要提及。
销售部的办公区是上下打通的两层楼,经理以上的管理层都是在楼上办公,也因此,苏湘很少遇到任志卿。他来了将近一个月,她只在过道的走廊上碰到过他一次,他低着头在看企划案,眉头紧紧皱着,他只要一皱眉头眉心就会拧成一个‘川’字。身后跟着好一些人,个个都是销售部的行销精英,莫小奇走在任志卿的身边,在给他讲解着什么,他先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苏湘,于是咧开嘴朝着她笑:
“苏湘,我刚才正要找你呢!晚上的事你别忘了!”
莫小奇约她吃饭,已经约了一个星期了,直到昨天她才答应下来,莫小奇帮她处理了手边一份让她头疼不已的‘海景花苑’报价单,于是苏湘说想要谢谢他,莫小奇就顺水推舟地提起了约她的事,她无法再拒绝,只好答应下来。不防莫小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苏湘当下觉得有点尴尬,只匆匆应了一声,就赶紧走开了去,甚至没有跟任志卿打一声招呼。
那天下班后,莫小奇要约她一起走,可她手边的工作还没收尾,就让莫小奇先走,她等一下自己过去。又忙了半个小时才把事情做完,拿起外套刚要走,任志卿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过来:
“苏湘,江先生让你晚上跟着他一起加班。”
不知道为了什么,苏湘觉得任志卿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自己晚上和莫小奇有约,为什么还偏偏要留她下来加班,她有一点生气,可是转念一想,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可能是自己手边的什么资料刚好是他需要的,所以才留她下来加班了。
苏湘不喜欢等别人,也必须喜欢让别人等自己,所以她打了电话给莫小奇告诉他自己今晚要加班可能没有办法赴约,莫小奇只是沉吟了一会儿,说:
“没事儿,我等着呢!”
苏湘想让他别等,可是最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终于整栋大楼里只剩销售部还亮着灯了,一大片的办公区静得很,每隔一个小时墙上巨大的电子钟报一次时,背景的曲子是《可惜不是你》。苏湘埋头在一堆的报表上,听着曲子突然觉得伤心,并不敢抬头望向江北的办公室。而一整个晚上,任志卿究竟是没有叫她做任何事。直到他的办公室灯熄了,苏湘才拿起外套准备要走,在楼梯的拐角处竟然碰到任志卿要从楼上下来,他的脸上疲惫不堪,可能是工作遇到了什么瓶颈,苏湘这样猜想着。
如果直接走了,她觉得尴尬,毕竟明明就打了照面了。于是说:
“任先生,明天见!”
可是任志卿没理她,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而是从她身边像一阵风一样走了过去,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但是苏湘觉得委屈,她从来都不矫情,但是今天竟然觉得生气得很,她觉得任志卿没有任何理由把气出在她身上。他无缘无故留她下来加班,让她不能去赴莫小奇的约,对于她善意的问候,他不理不睬,苏湘自问这一个月来她没有得罪过这位新上司,甚至于搭电梯她也要尽量躲着他,可他为什么倒朝她发起脾气来了!
任志卿走了,苏湘却坐在楼梯上掉了很久的眼泪。这阵子她的压力太大了,要面对任志卿,要面对任志卿派下来的很多难度很大的行销企划,虽然,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莫小奇总会过来帮她,甚至陪她加班。可她就是觉得很累,她也不喜欢为了自己的事去麻烦别人,于是这样一个月折腾下来,她真的是筋疲力尽的。任志卿的脾气很大,又是个完美主义者,只要他觉得有一点点瑕疵的企划案就要改到他满意为止。
苏湘没有想到任志卿会把‘茂荷别墅开发区’这个公司年度大案子的成本估价交给她去做,很多金牌销售都不敢接这个案子,怕出了一点点差错,自己承担不了责任。而苏湘更没有办法去做这样的案子了,不管是从资历或是能力来看,她都不行。她几次找了任志卿的秘书想辞掉这个案子,可是得到的回答总是:
“任先生做的决定基本上是不会改变的。”
于是,为了这个案子,她在外面跑了整整半个月,那段时间她基本上是早上在外面跑,而晚上的时候就在公司整理数据,通常是累得就靠在椅子上睡了去。最后是莫小奇看不过去才过来帮她,他是公司最好的全方位销售人才,要不是有莫小奇的帮忙,苏湘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心里也已经做好了递辞呈的准备。
最后案子总算是过了,苏湘也已经脱了一成皮。后来打了好几天的点滴,是莫小奇帮她请的假。等她再回到公司上班时,才知道莫小奇为了帮她请假这事,跟任志卿闹得很不愉快。她去问了莫莫小奇,可他总是插科打诨地搪塞她,公司里终于也没人敢再讨论这件事。可,苏湘自己心里想着,一定是任志卿不肯批假。那时,她突然有点讨厌起任志卿,心里五味杂陈,那些往事历历在目,一下就勾起了她心底的恨意和委屈。可终究没有办法,只是觉得对不住莫小奇。
那首《可惜不是你》又唱起了一次,苏湘才终于回过神来,已是晚上十点了,她站起身去洗手间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洗掉。再晚点走,整栋大楼的电梯就要停运了。
走出公司,她叫的出租车已经停在门口等她。司机问她去哪里,本来说的是家里的地址,可后来竟然鬼使神差地变了主意,她让司机把车开到她跟莫小奇约好的餐厅门口。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她心里还是觉得惴惴不安,莫小奇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他阳光帅气,他幽默风趣。后来的相处中,苏湘知道莫小奇是个有能力却没有野心的男人,他更会享受生后,旅行,登山,他甚至是去年全国山地车比赛的冠军。他老是跟苏湘说,等存够了钱,他就退休不干,把全世界走个遍,再找个最喜欢的地方,带着老婆孩子在那里安静地过一辈子。苏湘听了,无声一笑,却被他看见,他很是惊讶,问她:
“你不信吗?”
苏湘没有回答,莫小气又说:
“你还真别不信!我就是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着急着跟他解释的苏湘,莫小奇肆无忌惮地笑了,苏湘才知道是被他作弄了,竟也无奈地笑了。
莫小奇和她约在了一间法国餐厅,她到时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餐厅里只有寥落的几桌客人了,并没有看到莫小奇。苏湘心里竟然有点失落,刚转身要走,经理竟然追了出来,对她说:
“苏小姐,莫先生还在后面的中庭等您。”
苏湘觉得诧异,问:
“你怎么知道我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