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心里的酸一下就胀满了眼窝,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喃喃地说:
“我喜欢孩子,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等过阵子我就走!悦心,不要,不要连你也逼我。”
苏湘知道悦心是心疼她,心疼她总是摆脱不了任志卿,心疼她卑微的人生总是和任志卿纠缠不清,所以不管悦心说了什么,她都不怪她,她只是觉得自己苦,苦得像嘴里含了一口永远也咽不下去的黄连。
其实,苏湘最害怕的还是任志卿,只要他回来她就害怕,她怕他要碰她,所以那段日子,她不敢惹他生气,每次只要任志卿一生气,所有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总是讨好他,总是迁就他。可是,任志卿也变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变得更加易怒,甚至是更加地讨厌她。他不让苏湘靠近他,总是避她如蛇蝎,好像心里有很多他说不出的心事。
任志卿为什么会变,苏湘不知道。她只知道,自从那次他在外面喝醉了,送他回来的是几个年纪略长的男人。他醉得一塌糊涂,老王自己一个人扶不了他,那几个人就也下车来帮忙。进了屋里,苏湘刚好从楼上下来,家里从来没有来过陌生人,与他们迎面碰到时都客气地点头打招呼。
苏湘看任志卿醉得连站都站不稳,她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仿佛有点吓人。于是站在远处不敢动,老王却在劝着酒醉的任志卿:
“任先生,你不是要找苏小姐吗?到家了,苏小姐在那呢!”
老王说这句话时,她感觉到那几个年长许多的男人脸色一下就变了,其中一个还拉着管家问她叫什么名字,当得知她的名字时,那几个人脸上马上冷得跟块冰一样,抓着任志卿问:
“志卿,你和这位苏小姐什么关系?”
他们连续问了好几遍任志卿才有反应,抬起头来看着就站在眼前的苏湘,看了很久才看清,也不高兴,连看着她都不要,说:
“她,什么也不是!”
任志卿醉得几乎倒下,苏湘本来伸手要去扶她,却听了他这样一句话,本来没什么,却让她的手不敢再朝他伸过去一点。
等把任志卿安顿好了以后,苏湘问老王,任志卿怎么会喝这么多。老王说是因为去了一个饭局,不知是谈了什么事,他一时兴致高就敞开了喝,谁劝也不听。
后来她要走了,老王却叫住她,犹豫了很久,只说:
“苏小姐,你今晚能陪陪任先生吗?他的胃不能喝酒,怕等一下出了事。”
看苏湘站着没走,老王高兴地出去了。
苏湘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任志卿,他喝了酒,脸颊和耳根都有一点,他睡得像个孩子,没有防备,没有愤怒,也没有那好像永远也抹不平的皱眉,只是静静地在哪里睡着,不远不近,伸手可及的地方。
后来苏湘走了过去,坐在床沿,看着任志卿的脸许久,他的额头光亮光亮的,很高很宽;他的眉毛细细浓浓的,他的眼睫也很长,当他眼睛闭上时,那睫毛就密密地扫在他有淡淡眼窝的下眼皮,更显得他的皮肤白;他的鼻子长得细致而;常听别人说薄唇的男人寡情,她想任志志卿就是这样的男人。
苏湘这时才发现任志卿长得一点也不阳气,眉清目秀的,如果是一个女孩子一定很美,她这样想着,却想到自己的孩子,她想如果是个女儿,长得像任志卿的眉目,那一定也会倾城倾国了。
任志卿的手就搭在背面上,苏湘一直看着他的手,想着这双手不能牵着自己孩子的手去逛公园,想着这双手不能陪自己的孩子玩泥沙,想着这双手不能给自己的孩子做手工作业……还有很多很多,都是这双手无法陪着自己的孩子做的。一想到这些,她心里难受得紧,落满了秋叶的荒凉,眼泪也在这样的荒凉里泛滥成灾。
于是苏湘拉起任志卿搭在被面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他睡得安稳,苏湘看着他的手,低低地说:
“宝宝,这是爸爸的手,你要记住,爸爸抱过你了。”
窗外一片凉初透的夜色,还有洒满了房间的月色,就像苏湘的此时的心里,澄净,明亮。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湘越来越不敢面对任志卿,她知道自己的肚子已经瞒不了多长时间了。她早出晚归,总是想着法子不跟房子里的人碰面。有好几个晚上管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她等到睡着,一见她开门进来立刻就迎了上去,问她吃了没有,说天气开始冷了要不要给她准备暖手袋,还问她能不能不加班到这么晚……还说了很多很多,苏湘总是低着头听,也不说什么,换好了拖鞋就匆匆上楼,她心里惧怕,而这种惧怕让她不知道回应别人殷切的关心。
每次上楼经过任志卿的房间时,苏湘都特别小心翼翼。其实她不知道他在不在,只是身体的本能就这样做了,她想自己是被那次吓到了。
那天她晚归了,悦心拉着她去那家农家小店里吃了好多东西,那里的叔叔阿姨苏湘也早就很熟悉了,她喜欢那里家一样厚重的饭香、菜香和喜人的欢声笑语,于是当悦心约她的时候,她立刻就答应了。
却没想到,悦心早就告诉了阿姨她怀孕了,阿姨高兴得很,做了好大一桌菜。阿姨是很地道的东北女人,她说怀了孕的女人就应该吃好的,还说哪天叫苏湘把老公也带去让她过过目,她尴尬地很。悦心也看出来了,马上就岔开了话题。
她本来就喜欢吃,以前只要是这家店里的叔叔做的菜她都吃得很开心,可自从怀了孕她的胃口就一直不好,除了清粥小菜其他的她都不怎么吃得下,特别是油腻腥味的东西她一闻就不得了。可阿姨不知道她的禁忌这么多,热热闹闹地做了一桌大鱼,还兴高采烈地给说一道道地介绍,说这道‘青葱蘑菇炖鲫鱼‘是她的小媳妇怀孕的时候最喜欢的,生出来的孩子白白胖胖,别提有多可爱了,又说那倒‘金针菇烹老鸭’是她的拿手菜,鸭子是自家养的,现在的城里可找不到这种好东西了。以前她在家乡开小饭馆的时候,很多四里八乡的孕妇就爱吃她这道菜……
阿姨说得异常开心,她夹在耳后的白丝在灯下光亮光亮地,被张罗过后的汗水了,在苏湘的记忆里,自已的母亲从来都没有这个样子过,她的母亲很爱美,穿着旗袍,涂着朱丹,烫着当时很流行的梨花头,这样的母亲是万不肯下一次厨的。苏湘的记忆里,在厨房忙碌的总是她的父亲。所以看到阿姨的样子时她伤心,却也感动得很。于是尽管那些菜让她胃在翻滚,她还是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吃的不多,总归是很难受。最后是悦心看不下去,硬是找了个借口把她拉走了。
开车送她回去的路上,悦心看她惨淡而难熬的脸色,又是一通责怪,说她总是为了迁就别人委屈自己,如果这种性子不改,就算逃脱了任志卿,她也一样会被人欺负死。
苏湘喜欢听悦心唠叨,让她的心里觉得欢喜,于是她一句也没有反驳,随悦心一路念到家里。
悦心走后,她在院子里吹了很久的风,想让自己胃里的那阵翻江倒海能平息下去,可是没用,越发觉得想吐,终于急急地跑进去家里。
她以为任志卿不在,他昨天才走的,于是也不管轻重,冲冲撞撞地跑着上楼,可他却从房里出来,眼看苏湘就要撞进他的怀里,任志卿伸手抓住苏湘的手腕,问她:
“这么晚了,你吵吵闹闹做什么?”
苏湘看到任志卿的时候心里慌成了一片乱麻,胃里的那阵翻腾更加地激烈,甚至能感觉到头皮上一直在往外冒着密密的汗。她就像个做了坏事被大人抓住的小孩,眼神闪闪烁烁,总是不敢看任志卿,
任志卿看了她穿着的一身厚厚的衣服,冷笑,说:
“外面好玩吗?让你流连到现在才舍得回来。”
苏湘顾不得任志卿的冷嘲热讽,她脸色熬得更加难看,直想吐,任志卿却紧着她的手不放。她一急,狠狠推了他一把,任志卿不防,往后退了一步,才终于放开她的手,而她立刻就冲到了房间,扶着洗脸台搜肠刮肚地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得干干净净。
出来的时候却见任志卿坐在床沿边,凌厉的眼神剐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心虚而无处可逃。苏湘把身上的浴袍拢了拢,小着声对他说:
“我累得很,要睡了!”
任志卿没离开,却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把她困在角落里,苏湘不敢看她,他却看了她许久才说话:
“你躲躲藏藏地,到底瞒着我什么?”
苏湘心里一惊,依旧不敢看他,觉得喉咙里干涩地很,好久才挤出声音来:
“没有。”
她只要一紧张双手就会一直着身边的东西,这些小动作她从没有改过,任志卿再清楚不过,而此时她的双手正在一直搅着睡袍上得那个结。在他面前,她胆怯地像一只老鼠。
任志卿再逼近了一步,苏湘整个人贴在了墙上。她觉得他在笑,于是心往下又沉了一点。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在在戏弄她:
“你病了?”
“没有。”
“我警告你,不要跟我玩花样。”
太近了,苏湘的头刚好就抵着任志卿的下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霸道地闯进了任志卿的鼻息,他一直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特别是发线里那种隐隐约约的清淡香气,总是让他沉溺,觉得软弱而缈远。
苏湘一直在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子,任志卿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就在她的头顶,她心里害怕,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当他终于一手揽住她的腰时,她害怕得把眼睛闭上,把脚尖垫得高高地,全身缩成了一团,她用尽了气力就是不想跟任志卿接触。任志卿的脸凑近了要吻她,她立刻把脸偏到一边去,喃喃地喊着‘不要’。
任志卿被她的样子逗笑,心里觉得好玩,也没再逼近她,看着她的侧脸,说:
“你逃什么?”
“我不要,求你了,我不要。”
苏湘还是不敢睁眼,任志卿被她逗得高兴,却还不想放过她,对她说:
“欲擒故纵的把戏!谁教你的?”
苏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想让他快点走,于是连他的话也没听清就胡说八道了一通:
“你,不,外面,不对,不对,没人教的,求你了,快走好不好?”
她的胡说八道又狠狠的地逗得他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志卿说她:
“你真是疯了,满嘴胡言乱语!”
感觉任志卿不再逼近她了,苏湘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任志卿一脸戏弄的笑,她更觉得无地自容,脸和脖子都发起了烫。如果不是后来任志卿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觉自己那天晚上会一点退路都没有,不是被他发现就是让他戏弄死。
也就是从那以后,苏湘不敢再晚,从任志卿房门口经过时都小心翼翼地,她怕他在像那晚一样突然出现,她不知道如果他在对她生了疑心,她要怎么去自圆其说。任志卿警告了她,不要玩花样,如果他发现她玩了这么一个大花样会怎么折磨她,苏湘连想都不敢想。
苏湘一直想尽了各种方法在自己的肚子被人看出来时离开,却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不是后来拜任太太所赐,她知道了自己一直好奇却害怕着的任志卿的秘密,一个让她的世界终于全部崩塌的秘密,一个任志卿为什么一直对她苦苦相逼的答案;如果不是因此和任志卿闹了个天翻地覆,苏湘想自己不可能那么快就全身而退,还是任志卿亲手把她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