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终究是不再迁就任志卿,跟任志卿相处她也不那样小心翼翼了。只要他在,她就想方设法地招惹他,让他生气,让他心烦。
任志卿不让她加班,她就偏偏每天晚上加班过了十二点才回来;他不喜欢吵闹,她就偏偏要在晚上九点过后才在楼下看音乐节目或是还没播完的八点档,把音量开得很大,连管家都受不了,总是过来劝她,她连理都不理。她偏执的认为,着栋屋子里的人都是敌人,而她大有跟任志卿鱼死网破的决心。
起先,任志卿会管她,会骂她,只要他一说出要她‘滚’,她马上就出去彻夜不归,任志卿当然不理她,随她去自生自灭。只是渐渐地,不管吵得多凶,他都不再叫她走。直到后来,任志卿也不管她了,随她去闹。她一个人撑不起一台戏,于是演变成了冷战,他们谁也不理谁。
这样的冷战持续了将近半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跟悦心讲电话也不再躲着了,她更愿意当着任志卿的面讲,指桑骂槐地,让她心里觉得痛快。只要悦心一约她,她马上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会去乱买东西,有用的没用的全部买,买来送这个送那个,送不出去的就自己坐在床上拆,有一次竟然拆到一包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刚看见时,她觉得头昏眼花,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出去了很远。
悦心看她没心没肺地过日子,不是打就是骂,总说是恨铁不成钢。其实,半年前,任志卿刚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就打电话给悦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
“悦心,我完了,真的完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隔天悦心就来了家里。
她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苏湘却还在睡,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是一个勇士,身穿铠甲,手拿盾牌,把任志卿这只怪兽打得稀巴烂,然后站在怪兽的尸体上大喊:
“我胜利了,我胜利了!”
她高兴极了,却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一直拉她,她拨开,那只手却又缠上来,还很急切地喊她:
“苏湘,你醒醒,都快晚上了!”
她眼睛一直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很久才认出是悦心。不知道她怎么会来,不知道任志卿看到她来了没有,不知道任志卿有没有生气,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想睡。
于是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继续睡,不管悦心怎么拉都不起来。后来又好像听到悦心在大声地责问管家:
“任志卿在哪?叫他出来说说,这件事要怎么办。”
管家说不在,她又说:
“那更好,我这就带苏湘走,你转告他,后会无期!”
后来不知道又吵了多久,反正结论就是苏湘没走,她软绵绵地趴在床上,觉得那床一直往下陷,她不知道终点在哪,自己这是要被带去哪。她也不想挣扎,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挣扎都还是在任志卿的手心里捏着,要想解脱,不是杀了任志卿就是自杀,而不管哪种,她都没有勇气去做。
于是,她这样没心没肺地过起了日子。她老是给任志卿找茬,他在看文件,她就去吵他,任志卿没理,她卯起来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扫在地方,任志卿伸手要打她,她把脸仰得高高的,怂恿着要他打下去。
他没打,但苏湘可以看得出,他气得紧,细细的汗水都从发线里冒了出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苏湘甚至很坏心地想看着他胃病犯,然后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她自己发了誓,如果任志卿在她面前发病,她绝对不救他。
他们总是吵,而且总是苏湘去挑事端,管家看不过去,每次都劝她,她哪里肯听,心里早就认定管家也是任志卿那一伙的,再加上,她去问‘云涛’跟任志卿是什么关系的时候,管家支支吾吾不肯说,种种之类加起来,她也就排斥起了管家。
但苏湘没想到,连老王都对她有话要说。
那天晚上,她加班回来,老王在门外擦车,远远地苏湘就看见,于是她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可老王却开口叫住她:
“苏小姐,您别这样对任先生行吗?
整个夏天,苏湘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来,等她惊觉时,已经入秋,还不冷,就是凉!而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想没有理由地恨着任志卿,就像任志卿无端地折磨她一样,于是她要走。
老王却追上来,很急切,她从来没见过老王这么急切:
“苏小姐,难道你看不出任先生是喜欢你?你晚回了,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是因为,莫小姐在查他身边的女人,他怕你出事了。还有庐山那次,任先生打电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他让我叫李医生,那时我就知道出事了。赶过去的时候,看到任先生的脸色真是吓人,惨白惨白的,就靠在那里,胸口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忍了一个晚上,头发全湿了。李医生要让人进去扶他出来,他却摇头,因为那时你在他的怀里睡着,他怕动作太大把你吵醒了,硬是撑着自己下床走出来。后来一路昏迷,李医生说一定要回香港才行!苏小姐,你和任先生的事,我们是不该插手。可你这样对他,我们实在看不下去。”
院子里刚好刮起一阵风,吹着她的长发,挠着她的眼窝,苏湘觉得痒的很,眼底好像有什么有喷涌而出,可她却不允许,她穿得单薄,于是觉得冷。院子里树影绰绰,也被这阵风吹得摇摇晃晃。地上,她的影子斜斜的,一直延伸到墙上,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酸地很:
“任志卿的事我不想听,你不要跟我说。”
苏湘很坚决,一点没有回旋的余地,她想,自己和任志卿就只能这样了。老王说任志卿是喜欢她,她觉得可笑得很,因为在她看来,任志卿恨着她,恨不得把她掐死,却不能,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折磨她,想让她生不如死。
那天晚上老王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终究是哭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哭的,只是躺在床上,眼泪就一直掉下来,那眼泪带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睡不着,于是起来坐在书桌前。书架上的书她一眼一眼扫过去,却在小角落里发现一本相册。她拿下来,翻开看,竟然是以前和赵如风他们拍的,很多很多。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其中一张,她坐在自行车后座。那时应该才开始交往,她连赵如风的衣服都不敢抓,双手就搭在自行车后面的架子上,她看着赵如风的背,脸颊有一抹淡淡的粉红,身上穿着悦心买给她的‘邻家女孩’的洋装。前面的赵如风一脸神采飞扬,苏湘努力地回想着那时的心情,却怎么也想不清楚了。那时真是太年轻了,低头、娇羞、纯洁,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可现在呢,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还有一张,好像是去看赵如风打比赛,场上那个球也不知道怎么就飞了出来,打在她的脸上,她的鼻子当场就留了很多血,那时赵如风比赛都顾不上打了,抱着她就往医院去,这张照片就拍下了赵如风抱着鼻子流血的苏湘,狼狈地很,也不知道是谁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