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方才果子吃的,故而没在意。倒是江南,怕那兔子肉上还滴着的血水,远远地离了去,躲在他身边玩他的长发。
车大娘用匕首把兔肉削开,拿了几根树枝串好,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小纸包。江南十分好奇,一溜小跑又跑回了她身边。
车大娘好笑地看着她:“小姐这回又不怕这血淋淋的东西了?”说着扬起手里串好的兔肉。
江南忍住恶心的感觉,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闷声道:“大娘莫再玩我了,”她伸手指了指小纸包,“那里包着的是什么?”
车大娘展开纸包,江南定睛一看,纸包中央正是一块四四方方的不透明固体,她约莫猜到是什么,笑道,“大娘,你带的东西可真全呐。”匕首,盐巴,水袋,估计还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车大娘用匕首削了少许盐下来,均匀地洒在兔肉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盐巴包好,揣进了怀里。她手上拿着三串兔肉委实有些不方便,顺手递了一串给江南,抬了抬下巴:“你自己来烤,”顿了顿继续解释,“我们赶车的,在路上餐风露宿的习惯了,这些都是必须带着的,不足为奇。”
“我?”江南虽有些疑问,到底还是接了过去,她闭着眼睛就把兔肉往火堆的方向一伸,耳边传来车大娘的笑声,“小姐,哪有烤肉这般烤的。”她感觉自己的手在车大娘的手中一会左转,一会右转,待再次睁开眼睛,兔肉已经变了色泽,有些黄,有些淡淡的肉香顺着风飘进了她的鼻子。
沈煜自是一直盯着这边看的,江南回过头冲他得意地笑笑,他无奈地摇摇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伸直了大拇指夸赞她。
江南像是尝到了乐趣,又从车大娘手里抢过来一串兔肉,她笑眯眯的,“我夫郎的吃食,自然是由我来烤。”
烤完了肉,三人吃过就去车大娘方才洗兔肉的地方梳洗,因着天气凉,江南只许他用凉水擦了脸,就拉着他回去了。沈煜无奈地摇摇头,似是对她这种行为已经无语,倒是车大娘看着有点羡慕,哎,年轻真好。
沈煜被安置在马车里,江南同车大娘就在马车靠外面的地方挤在一起取暖。如此过了半夜,第二日一早,江南就被冻醒了。看着身上披着的外衫,眼睛有些红,这个人呐,就是不肯安心地睡他的觉。心里暖暖的,觉得这荒郊野外的所有物事看起来都比平日里要讨喜些。
三人把车上的点心分吃了,江南进马车补眠,车大娘精神抖擞地继续赶车。这回总算没有再跑偏,约莫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车大娘雀跃的声音:“小姐,咱们到了耀江镇了。”
江南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昨儿被冻了一夜,又在马车里颠簸了大半个时辰,她脸色有些发白。
沈煜皱了皱眉,担忧地问:“南儿,你怎样了?”
她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起身掀了车帘子,对着车大娘吩咐道:“麻烦去同仁堂。”算算日子,她的师傅已经归家许久了吧,至于那两个活宝师姐妹,江南抚额,想想都让人头疼。
马车又颠了一炷香的时间,好在镇里的路比山道上好走的多,江南觉得自己的晕车症好多了,她撑着身体坐起身,沈煜忙把垫子垫在她的身后。车上没有热水,他从身边的包袱里拿了个小一点儿的苹果出来,擦干净了递给她:“渴不渴,要不要吃个果子?”
江南没接,内心在哀嚎,明明出门的时候有气无力的那个人是沈煜,怎地回程路上就换了个边,叫她情何以堪呐情何以堪。这事儿万万不能教那两个活宝知道,否则不出半个时辰,全镇都会知道她江南的体力竟不如一个男子。
她正想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大娘高声道:“小姐,到了。”
江南使劲地攒了一口气,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她睁大眼睛,装作神清气爽地掀开帘子,很女人地跳了下去,咳,一不小心,崴了脚。
沈煜随后掀了帘子就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两个人都还没站稳,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医馆里冲了出来,撞进江南的怀里,冲击力太大,三个人齐齐撞到了马车辕上。两人一马均哀嚎一声,车大娘连忙拽住马缰,使了大力气才稳住快要抓狂的马儿。她一边给马顺毛一边凑在它的耳边悄声安慰,马儿乖,不要跟她们计较,她们疯了。
江南只觉得自个儿的腰快要断掉,怀里的人还不知是谁,死死地抱着她不肯放。唯一确定的是,这个人是个雄性,因为她已经看到她家煜哥哥的脸由白到青,最终变成了铁青。
她忙推开怀里人儿,揉着腰往沈煜身后一躲,“那个,这位公子,你是?”
苏白只觉耳边轰鸣一声,她竟叫他“公子”,他缓缓抬头,双眼空洞无神,嘴唇一张一合,“你叫我……叫我……什么?”
江南大吃一惊,眼前的人儿眼窝深陷,唇色苍白,衣裳穿在他身上像是套在竹竿上似地,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吹的老远。他脸上满是泪痕,原本闪着光芒的双眸此刻黯淡下去,眼中满是绝望,似是被所有人都抛弃了般。
听不到别的,只听见他幽幽的叹息:“你……叫我……叫我……什么?”
江南当下觉得十分不对劲,她忙上前,轻轻地摇他:“苏哥哥,苏哥哥你怎么了?我是江南,江水的江,南方的南。”
苏白忽地笑了,他将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推开,踉踉跄跄地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呵呵……呵呵……”他的笑声到了最后,听着竟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沈煜纵是心内十分不痛快,也知此刻绝不是闹脾气耍小性子的时候,他十分大方体贴地劝道:“必是出了事,南儿你快跟过去看看,他一个男子,这般走在路上很危险。”
江南也顾不得别的,随即拔腿跟了去,沈煜心里的怒火一下子撩了原,咬牙切齿低声恨道,回头再跟你算账!到哪都桃花一堆!
穆凝见苏白那般莽撞地冲了出去就知要坏事,待她从医馆出来时,只见沈煜面色铁青站在一辆马车边,车把式正给马顺着毛,瞧见她走出来了,松了马缰过来,道:“车资一共是二钱银子。”
穆凝往后退了一大步,摆手道:“我没钱,你找他。”她手指着沈煜的方向。
车把式岂肯罢休,拽着穆凝的袖子不放:“你若是不肯给钱,我便将你们同仁堂告到官府去。”
穆凝没得法子,只好掏钱消灾,待车把式拿了钱赶车走了,顿时泪流满面,她存了一个月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她肉疼。
穆凝也不是笨人,知道必是苏白苏公子跟两人撞上了,江南随着苏公子走了,沈煜脸色才会这般不好。她大步走过去,一时忘了男女之防,手搭上他的肩膀,劝慰道:“何必生气,女子逢场作戏罢了。你若是贤良淑德,早早地替师妹纳了苏公子才是正道,免得将来别人嚼师妹的舌根子,说她们无媒苟合就麻烦了。”
沈煜转身,一双眼中杀意顿现,对着穆凝步步紧逼,一个字比一个字咬得很:“逢场作戏?我不贤良淑德?纳小侍?无媒苟合?嗯?”最后一个字明显上扬了语调,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赶快把爪子从我身上挪开,我叫你尝尝什么叫虽、生、犹、死!”
这一日,耀江镇的同仁堂前,传来穆凝穆大夫凄凉的惨叫声:“师妹救命啊!”凡是路过的人无不为其哀悼,那场面真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江南追了许久,眼前的白衣人进了个小巷倏地就不见了。她扶着石墙不住喘气,这苏哥哥也委实太会跑了。她抬头看了看,熟悉的小巷,曾来过无数回。而那家紧闭的门,她也进去过很多次。她还记得,不确定沈煜心意的时候,她曾想过,不如就娶了苏白也好。江南挺直了身子,走到那扇门前,抬手欲敲,终究还是放了手。
到底,要说些什么呢。
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欲说还休。不如趁早斩断,来个痛快也好。上一次她已是狠了心,就不能再反复了。
苏白锁了门,背靠着门慢慢地滑了下去,他抱住自己的双膝,头埋进腿间小声地抽泣。他总是以为,即便不能嫁给她,在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吧。谁料想,不过半月而已,她就已经不认识他,问他是谁家的公子了。
爹爹已经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在这世上。他还能做什么,没有依靠没有嫁妆的男子,即使嫁人也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小侍,要么就是进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倌馆。
苏白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天,爹爹,你告诉孩儿,我究竟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