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电视剧集中的磨砺与领悟
1981年，约满丽的电视台（今亚洲电视）后，张国荣选择了离开。到此时，他已出演了十一部电视连续剧、四部单元短剧。这些电视剧为他带来了海外影迷，磨砺了他的演技，更令他得以对比、思考艺术生涯的择取。
失败有时像一座警钟警醒我们，叫我们自我反省，因为我们或许走错了道路，做了我们不合宜的事。一种惨败或许便是一种幸运。——1987年
张国荣清醒地看待『幸运』与『失败』
香港有句励志俗语，叫“张国荣也要熬八年”，意思是以张国荣的外貌、天赋和才华，也要堪堪挨过八年的低潮，付出八年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功。
这句话一方面道出了张国荣并非横空出世，不是被包装出来的所谓的“泡沫明星”；另一方面，也代表着港人对张国荣的认可，以及希望张国荣“大红大紫”的愿望。如果和1984年后凭《Monica》叱咤歌坛的状态来比较，他之前的八年确实显得艰难。不过，严格说起来，这句话并不太准确，因为张国荣出道初期并非默默无闻。
1977年5月，他与丽的电视台签约时，丽的总经理黄锡照握着他的手道：“I’llmakeyouastar！”他没有食言。张国荣在签约后的第三天就立刻被安排对外日常公演，第二个月便开始排演电视单元剧《爱情故事》，当年即推出了第一张EP《ILikeDreaming》。虽然丽的时期的唱片销量确实并不理想，但他的歌声也不如他本人所说的“毫无反应”。他在1977年的香港第八届十大歌星评选中获“最有前途歌星奖”，1979年，他应邀赴韩国参加“亚洲职业歌手歌曲创作邀请赛”，又再一次征服了现场评委，获得“最有前途新星奖”。1979年的第二张专辑《情人箭》亦同样在各大榜单上获得过前五位的好成绩。
作为一个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的艺人来说，他在电视、电影方面得到的重视着实比许多同行要好得多。除了客串演出，他几乎没有演过配角，第一部电影《红楼春上春》虽说是被骗演出，但导演确实是看重了他俊美的外表，所以才邀请他扮演贾宝玉一角。黄霑曾非常惋惜，觉得以张国荣的容貌，真该让他好好地扮演一次贾宝玉，一定迷倒“荣国府”的众金钗。
电视剧方面，他从1978年下半年出演的第二部长篇连续剧《浣花洗剑录》开始，就担任主角，饰演“方宝玉”。看过古龙原著的人即可知，该故事由方宝玉的成长历程贯穿始终。其后，他先后在近十部电视连续剧中担任主演，其中不乏利用他的号召力特地定制的青春喜剧，诸如《小小心愿》《对对糊》等，这也是丽的电视台首次尝试此类剧种。
位于香港九龙的广播道，因为一度汇集了香港电台、商业电台、无线电视台、亚洲电视台和佳艺电视台，素有“五台山”之称。各台之间的竞争也极其激烈。20世纪70年代末，佳视竟然在这场混战中倒闭，令人颇感震惊，亦感受到竞争的残酷。亚洲电视台（ATV）就是张国荣最初加盟的丽的，该台成立于1957年，本是香港第一家电视台，比无线电视（TVB）早了整整十年。但是无线从一开始即实行免费电视播放，丽的却到20世纪70年代初期才“免费入屋”，实属失却先机。无线电视人员充足、资金雄厚、观众稳定，其制作的综艺节目、电视连续剧等，都有广泛的口碑和较高的收视率。丽的虽然想尽办法招募人才、拍摄佳作，但始终不敌无线，几经易手，1982年改组为亚洲电视台，但无论怎样改，始终是港人心中的“弱台”。
与“弱台”签约的张国荣，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如果加盟无线，他或许未必能从一开始即受力捧担任主角。但是在丽的，即使担任主角也引不起大众关注。在未推出《风继续吹》之前，张国荣还可以随意与朋友一同逛街购物，观众、营业员即使认出了他是电视艺员，也只是最多低声指点，赞叹一句“真是很英俊”就罢了，很少有人要求签名甚至合影。
多年之后，张国荣一旦上街就立刻被粉丝“围攻”，吃饭时连服务员与厨师都忍不住向他索要签名，一出席公开活动就立刻造成“妈祖巡街”的轰动场面……他若想起早年虽然不太出名但却能享受自由，也一定会心生感慨吧。
丽的电视台在1979年全面放弃了综艺节目，全力搞电视剧。棋行险着，但没有走错，先后推出的《大地恩情》《天蚕变》等剧集，反响强烈，堪与无线抗衡。但是没有了综艺节目，以歌星身份签约丽的的张国荣就更没有表演机会了。
入行九个月后，张国荣就已受到对台挖角，本着“饮水思源”的报恩心情，他始终留守在丽的。但是两年之后，他的心思已经很是活络了。为了留住这块璞玉，丽的电视台推出优秀长篇剧集《浮生六劫》，并力邀张国荣参演。两年之后，对电视剧感到厌倦、憧憬舞台、对电影产生强烈兴趣的张国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丽的。
除了“张国荣也要熬八年”，香港还有句俗语“ATV（亚洲电视）最大的贡献，是发掘了张国荣。”
相比在香港得到的冷落，丽的时期的张国荣在东南亚却小有名声。《浣花洗剑录》这部电视剧令泰国人印象颇深，《浮生六劫》则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引起极大反响。在这些地方，张国荣俨然已是巨星了。1982年到1983年，张国荣四次受邀前往泰国举办小型演唱会。当年那里还没有体育馆之类的专业演出场所，演唱会多是在酒店、夜总会举办，大的场所也能容纳数千人。张国荣每次演出都是人头攒动、现场爆满。他甚至对记者说，不会选择去泰国度假，因为“完全没有自由，泰国人对我太热情了”！
在新加坡，1980年时，张国荣就随丽的艺员一同参加义演活动，当日报纸报道：“‘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排山倒海，群蜂拥至’‘你推我挤，高呼尖叫’，也许把所有这一切形容词堆积在一起，还不足以描写那种前所未有的疯狂景况！”
1981年3月，张国荣与《浮生六劫》的演员再次踏上新加坡，在当年最红的美丽宫歌厅夜总会演出。他们连续登台一个星期，现场天天爆满。因为张国荣饰演的车穗生太受欢迎，拥有许多影迷，美丽宫还特别安排了影迷和他的见面会，他直称影迷的热情快将他“熔化”了，足可见其受欢迎程度。
东南亚影迷的热情，不仅为张国荣带来了演出收入，接济了他在香港的艰难生活，也令他重拾表演的信心。而这些年在外埠登台的经验，也成为弥足珍贵的舞台实践，为他后来的演出打下了牢不可破的基础。
这些长篇剧集，除了为他带来了海内外影迷之外，同样也磨炼了张国荣的演技。
除了几大电视台外，香港电台也有电视部，这个单纯的制作部门是受当时的香港政府扶持的，没有收视率的压力，因此在剧集的制作上，更偏重于艺术探索和社会意义的摸索。张国荣2000年导演的电影短片《烟飞烟灭》就是香港电台投拍的公益短片。
香港电台很少制作长篇剧集，一般是单元短剧，由一个个简短的故事组成，讨论社会伦理道德，注重文化内涵，这一点直到数十年后的今天也没有改变，可谓执着有恒。香港电台虽有电视部，却没有电视艺员，因此多向各电视台借演员拍摄。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期，张国荣就参与过包括《屋檐下》《岁月河山》《岛的故事》《临歧》等多部单元剧的拍摄。张国荣本人对港台的剧集也颇有好感，而我们也应庆幸可以在这些短小的剧集中，看到张国荣摒弃了电视台为博收视率而广泛使用的紧凑急速的镜头切换、刺激夸张的故事情节、丰富多变的表情演绎，而凭自己的天赋探索将角色融入自身的表演艺术。
单元剧《屋檐下》讲的是新一代青少年的爱情观，张国荣拍了《十五，十六》和《死结》两集，前者讲述年轻的少男少女对爱情的无知和渴求；后者反映了家庭环境对青少年性格及恋爱的影响。单元剧《岛的故事》则是描写新界农村生活的剧集，张国荣在《沙之城》这集中，甚至尝试了光头小弥僧的形象，全集没有一句对白，更突出了对演技的考验。
最值一提的，始终是《岁月河山》之《我家的女人》。
《我家的女人》由李碧华编剧，这也是张国荣第一次与李碧华合作。这部短剧分上下两集，描绘了新旧文化碰撞时期的旧习俗与新文化、老一辈与年轻人的冲突。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从省城学成归来的少爷黄景生爱上了父亲新纳的与自己同龄的小妾，恋情曝光后，小妾被族人浸猪笼处死，黄景生虽有义气却无勇气，最终只能看着爱人死去，伤心离开。
这部剧集大量使用了面部、手部特写，运镜缓慢，也正是在这部剧集中，张国荣充分展示了他的表演天赋，他显然理解黄景生这样一个处在时代交接时期的年轻人的矛盾心态，并通过自己的天赋将其贯通在角色中，显得自然、淳朴。这部电影在国际上拿下多项大奖，英联邦电影电视节还颁给了张国荣一个“最佳表演奖”，令其小小年纪就初尝“影帝”滋味。当然，我们也知道他并没有因此走红。不过香港许多知名导演如王家卫、徐克，以及编剧李碧华，都通过这部短剧牢牢记住了张国荣这个年轻的演员。
王家卫曾赞叹，张国荣在《我家的女人》中的演技朴实无华，却感人至深，他不靠夸张的表情和动作，亦成功地将角色的内心世界通过自己的眼神与姿态自然地传递给观众。此时的张国荣或许还没有领悟到演技的真谛，但是已经凭借天赋找到了自己的表演特质。二十二年后，他解释自己的表演经验：“Lessismore，什么事情都不必七情上脸地全部展览出来。”
然而《我家的女人》这样的电视剧集毕竟只是昙花一现，而且由于时间不长、场景粗糙，整部剧集缺乏足够的空间来容纳剧情的推进和演员的表演，两个年轻人的相爱，景生的思想斗争，小妾的死，都显得草草了事。以至于张国荣本人对这个剧本也念念不忘，20世纪90年代末，他多次提到这是一个好故事，想要亲自担任导演重新拍摄，将其改为一部完整的电影，可惜最终没能实现。
1981年底，张国荣已经是自由身，离开丽的之后，他没有急着与无线签约，而是在寻求更好的机会。他已经意识到电视剧并不适合自己的表演风格，他钟意的始终不是动作夸张、表情丰富的剧集演绎，经过了《失业生》《烈火青春》《柠檬可乐》等电影的磨砺，他显然对电影表演艺术的兴趣更为浓厚。
他对自己有信心，亦十分用功。他平时利用空闲时间看了很多电影，琢磨别人的演技，也阅读书籍学习相关知识。他还常常对着镜子自己表演，模仿和学习不同的表演模式，念各类不同的台词，有别人作的，也有自己写的。
这一年，许多媒体都刊登了张国荣独特的“牙刷哲学”：“我觉得在电视圈中缺乏一种令人闪耀的元素，它只能让你保持一定的知名度，就好像一支牙刷，你每天都用它来刷牙，你知道它的存在，但却不会注意它或去理会它。但电影却能令我发出闪光。我希望做到的，就是电视观众们也去留心一下他每天都用的牙刷，然后尝试用它去比比其他不同牌子的牙刷，看看究竟哪一种品质较佳。”
这一支“牙刷”，距离“闪光”已经不远了。
注：张国荣参演的所有电视剧集，请查阅附录：《张国荣参演电视剧、广播剧、音乐电视特辑年表》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资料：
《新加坡演艺圈回忆张国荣数次狮城演出经历》，2003年4月4日新闻。
《张国荣谈他的牙刷哲学》，《中外影画》第22期，1981年。
《<岁月河山——我家的女人>：风尘年月绝风尘》，作者：恋栈加多利，发表于网络。
《狂热影友昨麇集本报争睹变色龙艺人丰采》，1980年5月22日新闻，《南洋商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