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可以呼风唤雨 (2)
《偷心》讲述的是解放前和解放初期发生在中国内地小城的一段爱情故事。女主角是大家闺秀，有个很严厉的母亲。有一天，她家楼上搬来了一位年轻的钢琴家，弹得一手动人的钢琴，言谈举止处处诱惑着她。但当他们终于发生了关系后，他不见了。她由母亲做主嫁给了事业成功的商人表哥。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社会历经风云变幻，三个人也经历了生死蜕变。这个故事由张国荣自己构思，剧本已经写完。他多次召集剧组开会强调保密，我们无法得知更详细的信息。
他本人曾简洁地向媒体告知：“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张国荣喜欢爱情故事，他也拍过许多爱情故事。
《胭脂扣》里十二少爱如花，为她挥霍家财，为她甘跑龙套，为她甘愿殉情，可是最后却没有勇气再死一次，在阳间苟延残喘，令如花心灰意冷。2002年3月，张国荣在香港中文大学出席《如何演绎小说中的人物》的讲座活动时，有同学提出疑问，为什么如花见到年老而又活得潦倒的十二少时便对他死了心，且仍要把胭脂匣还给他？张国荣笑问：“你是否还没恋爱过，所以才有这个问题？”
《霸王别姬》里，程蝶衣爱上朝夕相处的师哥段小楼。在时代跌宕中，程蝶衣不断被命运所抛掷，亲见段小楼娶妻，亲历自己不能唱戏，又在“文革”中与师哥互相揭发，以致菊仙被逼自杀。但经过一世坎坷，到了最后，程蝶衣再一次与段小楼站在舞台上，他却拔剑自刎，倒在霸王面前。最后一段戏原著中没有，而是两位主角张国荣与张丰毅一同构思出来的。张国荣解释，以程蝶衣的性情，他是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情：霸王已无用武之地，要在“她”铅华尽洗之际苟延情感，是难堪的局面。现实生活里，程蝶衣是个放纵的人，却也因此，“她”不能接受现实走到恶劣之境。
《阿飞正传》中，无脚鸟旭仔没有停止过寻找爱情，却不曾为任何人停留；《金枝玉叶》里的艺术家顾家明需要不断在爱情中汲取创作的灵感；《红色恋人》中的浪漫主义革命者靳忘不了前妻，亦甘愿为秋秋牺牲。这些都是为了爱情。
“一个未曾真正恋爱过的人，在感情上还是一个小孩，他不会知道爱情会令人何等地刻骨铭心，也不会明白恋爱里的人有时那种既复杂又矛盾的心情。爱情绝不是A+B=C这么简单的事，而是非常伟大的。不到最后，你真的不晓得爱情的趋势是怎么样的。”
张国荣这样解释爱情。
张国荣导演的《偷心》如果拍成，会是什么样的电影？
张国荣是一个极有天赋、很聪明且非常用功的导演。他退出歌坛后，曾在美国学过几个月的电影专业，但很快就发现那一套科班理论不适合自己。在演艺圈浸淫多年，对于电影，他早有自己的理解和感悟，他不是一个被“规范”限制的人。
他把每一部电影的优缺点都看在眼里。电影《风月》中，摄影师杜可风爱玩特写，“只见眼睛、下巴不见额头的特大特写镜头太多了，有如一篇惊叹号太多的文章，失去了效果”。但他明白“那不是他的错，那是导演要求他那么拍的”。《阿飞正传》备受好评，他却觉得剧本欠缺说服力，因为养母诉诸身世而引发的性格突变，缺乏故事应有的起承转合——当然我们都知道王家卫本身是没有剧本的。
对电影认识越多，他愈来愈认真。每次接到新的电影角色，他都会花大量的时间做演出前的准备，收集资料、领悟角色，这在其他香港演员中十分少见。
为了扮演好从未接触过的地下共产党员，他大量阅读鲁迅及同时代的文学作品以寻找感觉。拍摄《异度空间》时，为了演好心理医生的角色，他查阅资料，并亲自去心理诊所了解心理医生的生活与工作，甚至电影拍摄期间用到的某种治疗药物，他都能立刻指出用药不对，应是另外一种。陈可辛的《甜蜜蜜》他也看出瑕疵——电影中马路上出现的双黄线，这在电影所表现的时代中是没有的。
拍摄《烟飞烟灭》时曾有媒体质疑，父母吸烟怎会导致孩子患白血病？其实英国早有研究，一项对六千名男性长达四十年的研究显示，抽烟损害男人的DNA，增加了他们的孩子在童年时期患癌症（特别是白血病）的风险。
这些细节，在张国荣看来正是电影是否有诚意、是否用心的体现。
张国荣导演的《偷心》如果拍成，会是什么样的电影？
我们可以从张国荣的导演作品中寻找一些端倪。
《梦到内河》的MV是张国荣最精彩的导演作品之一。整支MV使用了蓝色滤镜，为两位水仙子谱写赞歌。张国荣请到了日本最当红的芭蕾天才西岛千博演出，其中一段“影子之舞”完全是神来之笔！西岛看过MV之后大加赞赏，几乎不信这是一位歌手导演的作品，直称在日本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很惊讶！以前我在日本登台演出，他们都是把我跳得最好的片段剪去，但张国荣完全捕捉了我的精粹，播出的都是我最中意的部分！”
也许因为本身是歌手的关系，张国荣特别擅长音乐与画面的结合。他在电影《色情男女》中饰演一位郁郁不得志、不得已靠拍摄三级片维持生计的青年导演。尔冬升把剧中一段徐锦江和舒淇的情欲戏中戏给他拍摄，张国荣下足功夫，编导、剪辑、配乐全部包揽，他选用了好友王菲的《不安》做背景音乐，高光朦胧，慢镜摇曳，激情中又充满美感，与整部电影有相当强烈的反差。
不要以为他只能拍摄MV，再看他导演的电影短片《烟飞烟灭》，这是一部有宣传意义的电影，如何在二十分钟内将故事讲完整、又传达出“反吸烟”的理念？张国荣构思了一个因父母抽烟而患上白血病的孩子最终不治的伤感故事，故事感人至深，自然带出最后的“宣讲”部分。同时，他又安排了另一条充满希望的感情辅线（王力宏与莫文蔚出演），既丰富了剧情，又中和了主线故事中的伤感情绪。
从这部短片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导演对运镜、光线、转场等电影语言的运用极其娴熟。电影只拍了五天，拍摄却毫不含糊。由于这位导演自己本身亦是主演，且镜头极多，每一个场景如何编排、打灯，都需要有非常清晰的计划和条理。电影中有几处拍摄非常出彩，比如小朋友流鼻血，导演用家人凌乱的脚步来传递出家长紧张、关切的心情。小朋友在急救时，父母在急诊室外号啕大哭，导演却用无声来传递悲伤，显然无法用声音来表达的悲伤才是最伤悲、最可怕的！
这部短片太短，导演必须将它处理得十分干净利落，许多技巧不适宜在此运用。这也是令人期待这位新导演拍摄一部长篇电影的原因所在。
张国荣在娱乐圈二十六年，始终追求突破和改变，无意拍摄重复的角色。
张国荣不是“演而优则导”。他对导演工作有着深刻的认识和准备。他对拍摄技巧、演员与镜头的关系很清楚，他懂得拍摄的节奏，甚至能用自己的演绎控制局面。但无论如何，他亦明白一部电影是不是好电影，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演。导演是一部电影的灵魂，而演员则必须服从导演。以他对电影语言的了解，令他在演员这个框架的限制中备感束缚。
张国荣从20世纪80年代起就已有意做导演，不过那时候他也承认，自己还不够成熟，还需要多学习。20世纪90年代以后，他有意在电影中留意和尝试各种幕后工作，幸得一班导演都对他十分信任，客串执掌导演筒多次后，令他越发自信。
1998年，他终于构思了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作为第一部电影，他不急于拍摄，而是慢慢地确定最合适的合作伙伴并写出一个精彩的剧本。他曾一再说，香港电影最大的问题是拍得太快，好剧本难求。这些过程还都算顺利，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就是投资者不是中国香港人，港商常给他“不外是一盘生意罢了”的感觉，追名逐利，港人不支持港人令他失望，最后他只找到了中国内地和日本的投资人。
2002年，一切准备就绪，他亲赴两岸三地多次约谈演员与幕后工作者的相关事宜。他到青岛实地看过环境之后，发现那里早已不是明信片上的城市，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令他失望。他与编剧商量修改剧本，寻找更合适的城市作为拍摄地，这时电影的投资方又出了问题，令拍摄计划受阻。亦在此时，张国荣抑郁症发，时好时坏、不受控制的情绪令他难以全力投入工作。多日的努力不得不搁浅，筹备了数年的电影，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拍摄。
如果《偷心》拍成了，会是多么精致、精彩的一部华语电影？
注：张国荣所有的导演作品，请查阅附录：《张国荣导演作品表》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资料：
《张国荣：我可以呼风唤雨》，林燕妮，《明报周刊》第1738期，2002年3月。
《张国荣要拿金鸡百花奖》，《电影故事》杂志，1998年2月。
《亚洲的骄傲——张国荣》，日本《POPASIA》杂志第41期，2002年4月。
《不说教不煽情的<烟飞烟灭>》，登徒，《张国荣的电影世界3》，香港电影双周刊出版社有限公司，2007年6月初版。
《西岛千博：LESLIE完全捕捉了我的精粹》，《明报周刊》，200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