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当年情，再度添上新鲜
1986年7月，电影《英雄本色》第一次试映，现场观众以长时间的掌声向剧组人员致意。10月1日，该片在香港各大院线接力放映六十一天后，终于完美下档，以3465万的票房收入，成为当之无愧的香港年度票房冠军，更一举刷新了香港电影票房纪录。
如果说，拍吴宇森的电影是一种享受的话，我同意。如果说，同周润发拍电影更加是一种享受的话，我更加同意！再给点掌声，我心爱的发哥！——1989年
张国荣在演唱会上感谢周润发和吴宇森
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
1986年，张国荣入行已经整整九年。
张国荣是以歌手身份进入娱乐圈的，但是歌唱事业曾中断数载，反而始终在影坛活跃。他俊朗的外表和贵族的气质，显然备受导演青睐。在他出演的第一部影片《红楼春上春》中就担任男主角贾宝玉——虽然这部电影是“受骗”之作，差点令他对影坛心灰意冷。幸好，时隔两年后他终于遇到了合适的剧本和导演，在青春片中饰演年轻男孩的角色，比如《喝彩》《失业生》，这两部校园片的三位男主角张国荣、陈百强、钟保罗，后来被誉为“三剑客”和“中环三太子”。但这时，几乎同时出道的陈百强比他红，戏份比他多，角色也比他正面，张国荣总是在反叛角色里徘徊。
导演们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对演戏的用心和投入绝不输其外表，对演技的领悟程度也十分令人激赏，于是更多的橄榄枝向他抛来。《烈火青春》是20世纪80年代初香港电影新浪潮的重要作品之一，张国荣饰演一个生在富贵人家却寂寞无聊的少年，他将Louis的青涩、懵懂与热烈诠释得丝丝入扣。后来他曾多次表示，这才是“我第一部真正的电影”。随后，他还出演了《柠檬可乐》和《鼓手》，同为青春片，这两部电影已经完全以张国荣为第一男主角。他对待电影事业的认真与执着，从他为了角色而亲身上阵学习爵士鼓这件事便可见一斑。
遗憾的是，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都没有机会磨炼自己的演技。凭《Monica》一曲大红大紫之后，张国荣的银幕角色也必须为自己的歌唱事业铺路——或者也可以说，电影制作方也期望借助他偶像歌手的魅力来拉动票房。影片《缘分》中，女主角之一张曼玉的角色原本叫“Dior”，在配音时因为《Monica》红了，临时要将其名字改成“Monica”。张曼玉后来笑说：“你知道这样配音多难吗？明明只有两个音的口型，硬要塞进三个字！”电影《偶然》里，还配合情节加插了一段张国荣1985年演唱会的片段。而另一部与李丽珍一同演出的电影更有趣，原本片名叫《求爱敢死队》，因张国荣的那首《为你钟情》太受欢迎了，电影公司因此要求改名。但去登记时发现“为你钟情”已被另一部影片所用，所以干脆直接将片名改为《张国荣为你钟情》。
种种机缘巧合，令张国荣在影坛小有名声，但又始终过于局限。他的电影角色不论纯情学长、励志少年，还是叛逆青年，都基本没有脱离青春偶像的风采。唱片公司需要维护歌手形象，电影界又始终没有合适的角色令他发掘、发展、发挥自己丰富而多层次的演技。
直到1986年，遇上《英雄本色》。
说起来，张国荣在《英雄本色》中的角色并不讨好，他饰演黑帮老大的弟弟，一个刚从警校毕业、涉世未深的警察，在得知百般爱护自己的兄长竟是黑帮之后，与其决裂，二人最终站在了对决的舞台上。接到剧本的时候他也惊讶：“我演警察，但是这个警察竟然是坏人，而黑帮老大是好人！”
但他没有拒绝演“坏人”，他不介意角色不讨好，更笑说那角色本来就是要让观众骂的，如果看后不骂他，即是他演得差。有理由相信他一直以来都是以角色和剧本为重，从不介意自己饰演的是否是“坏人”，最早期的《喝彩》和《失业生》中，他扮演的就是“奸角”，是叛逆的问题学生；到最后的几部作品，他干脆接拍了变态杀手的角色。
《英雄本色》是张国荣电影事业的转折点。在他还没有接拍《霸王别姬》和《东邪西毒》之前，《英雄本色》始终是他最喜爱的作品。十多年后，他谈到自己参演的电影和遇到的导演时说：“《英雄本色》是我演艺生涯中最重要的电影之一。吴宇森是第一个对我的工作解释得那么多、那么详细的导演：哪里是灯，怎样在镜头里有个比较好的角度……拍电影的时候你必须清楚地知道镜头角度和灯光。他教给我的这些东西在我以后的工作中帮助很大。”
吴宇森、周润发、狄龙、张国荣，这四个人令《英雄本色》获得莫大的成功。
《英雄本色》的空前荣誉
小马哥把伤腿重重敲在桌上：“三年，我等了你整整三年！”
每个人都不止等了三年。四个失意良久的电影人，为这部悲情英雄片注入了深刻的活力。
周润发曾是电视剧中备受欢迎的英俊小生，但他在大银幕上却始终不得意，甚至落得个“票房毒药”的称号；狄龙年轻时是邵氏时代张彻古装武侠片的爱将，但已经许久没有好片，被认为“宜古不宜今”，是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过气明星”；导演吴宇森有一腔对电影的热情，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有拍摄类似英雄片的想法，但是苦于公司不支持，始终在喜剧片中打转。
1986年，四个人将受到的不公命运和个人信念都放到电影里，孤注一掷。
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香港电影市场，是“傻佬片和女性片”垄断的市场。十多年来，香港电影票房的最高纪录一直被诙谐动作片垄断。《英雄本色》剧组人员都知道这是部好电影，但上映前，谁也不敢保证会得到观众怎样的反映。
电影最初只在两个院线共二十三家影院上映，只排在暑期第三档，紧随其后有徐克的大制作《刀马旦》作为压轴好戏，可见其上映之初并不受重视。
而《英雄本色》的爆发力，在午夜场就已经显现出来了。当时香港所有电影在正式公映前一周左右会在电影院放数场23∶30的“午夜场”以作宣传和造势。龙头影院招待电影主创人员观看，电影院内，半场普通观众、半场演职人员。一般来说，午夜场观众群体除了电影爱好者，当然也不乏街头混混和叛逆青年，因为人员复杂，所以观众反应更加直接，喜怒分明。一旦遇到不受欢迎的电影便立刻用脏话招呼：“谁X的是导演！”——须知现在被奉为经典的《阿飞正传》在午夜场试映时，导演王家卫被观众骂得狗血淋头。
但是《英雄本色》在午夜场的反应就已经出乎意料地好。小马哥浪荡轻佻的笑容，龙哥刚毅悲情的神态，阿杰激烈矛盾的孤独，影片里肝胆相照的兄弟情，银幕上被夸大的暴力，隐藏在暴力后的柔情与悲情……皆令观众如痴如醉。影片结束后，观众送来长久的掌声。
吴宇森、周润发、狄龙、张国荣，站在影院里享受这长久的掌声。
影片在上映第一周的收入已高达1177万元港币——它超过了之前全港票房最高纪录保持者《福星高照》。接下来，《英雄本色》更显出了其极大的韧性，直至第五周，仍然收入颇高。在最初不被看好、院线经理不愿安排更多影院放映的前提下，这部电影一路高歌猛进，由全港多条院线接力上映，在六十一天后终于完美下档，高达3465万元港币的票房不仅成为当之无愧的年度票房冠军，更一举刷新香港电影史的票房纪录。
第二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英雄本色》获得十项提名，夺得“最佳电影”和“最佳男主角”（周润发）两个奖项。随后，在台湾电影金马奖上，该片再次荣获七项提名，并一举摘得“最佳导演”（吴宇森）、“最佳男主角”（狄龙）、“最佳摄影”（黄永恒）、“最佳录音”四项大奖。作为一部非台湾本土的影片，其受到的赞誉实是非同一般。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影片不仅在台湾，甚至在整个东南亚都掀起了一股英雄片热潮。2000年，日本当红组合KinKiKids到香港开演唱会时，希望邀请偶像张国荣担任演唱会嘉宾，因张国荣档期不合适，后来他们被安排在排练场与偶像见面。甫见偶像，堂本刚激动地比划着：“我看过你的《英雄本色》！我们全家都爱《英雄本色》！”在韩国，《英雄本色》及其续集更是创造了华语影片在韩国的奇迹。而其中的两首主题歌——《当年情》和《奔向未来日子》则成为韩国人心中“香港”以及“张国荣”的名片。许多韩国人并不会粤语，但能轻松哼出这两首曲子，它们还多次反复出现在近年的韩剧作品中。2012年11月底，韩国电视台在香港举办颁奖晚会，香港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竟以二十六年前的一曲《当年情》作为开幕歌曲！这是借这位巨星表达对香港的尊重，而这位巨星最被韩国人念念不忘的就是当年温情。
英雄本色，肝胆相照
《英雄本色》不仅造就了电影史上的一个奇迹，开创了一个崭新的类型片，电影的拍摄也让台前幕后的演职员们感受到了美好的情谊。事实上，张国荣和任何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都能轻易地成为朋友，但这部电影带给他的意义是非凡的。
虽然徐克总强调张国荣是阿杰的唯一人选，但接下这部电影的是张国荣本人。“我知道这个角色不算讨好，但是个好故事，而且能够和发仔、狄龙合作，我已经十分高兴。”演出后，他更常在人前人后大赞大哥狄龙“好人”：“我和狄龙、发仔私底下都因为此片而成为好朋友了。”2008年，香港电台制作张国荣的专题片，采访狄龙时，他对这位忘年之交的离世难过得说不出话。
张国荣从这部电影开始，与吴宇森私交甚笃，且因为吴宇森对他的帮助，他始终称吴宇森夫妻为“师父、师母”。吴宇森后来定居美国，张国荣去美国时总是不忘探望师父师母，约他们一同吃饭聊天。1993年张国荣到洛杉矶宣传《霸王别姬》，吴宇森带着全家老小一起去看他，令他非常高兴。用餐时，不料突然地震，张国荣立刻抓紧吴氏夫妇说：“师父师母别怕，有我在呢。”
张国荣与周润发的情谊更是深厚。后来周润发在好莱坞发展不利，张国荣曾多次表示，周润发是华语影坛的巨星，何苦跑去美国受人歧视。有人因此推测张国荣心怀嫉妒。如果他了解此二人是何等情深意重，就会明白张国荣是真替周润发不值。
《英雄本色》成就了周润发，令他获得了第一个金像奖影帝的殊荣，更一扫“票房毒药”的称号，成为“票房灵丹”。之后的数年，他常来常有，连续三年获得影帝，成为20世纪80年代获得金像奖影帝最多的男演员。记者汪曼玲为张国荣抱不平：“既生发，何生荣，其实你演得一点不比他差，偏偏他有获奖运。下次不要再与他合作。”张国荣立刻反驳：“不能这么说，发仔确实有演技，而且与他合作拍戏很愉快，能学到很多东西。”——他对演艺事业的尊重，对好友获得成功的由衷高兴都溢于言表。
后来他们又一起合作了《英雄本色Ⅱ》和《纵横四海》，张国荣、周润发夫妇、钟楚红夫妇也因《纵横四海》一戏结为好友，三家人常常一起聚餐。周润发感叹：“大伙儿浅尝红酒，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一顿饭吃四五个小时也不会觉得时间很长，老实说，与他们相处是很愉快的。”
1989年“告别歌坛演唱会”上，张国荣再次唱响《英雄本色》的主题曲《当年情》。这首由香港乐坛完美搭档顾嘉辉和黄霑创作的歌曲，俨然已是张国荣的代表作。他举起手指向观众席：“如果说，拍吴宇森的电影是一种享受的话，我同意。如果说，同周润发拍电影更加是一种享受的话，我更加同意！理由就是：他真是一个超级的偶像，一个超级的演员！再给多点掌声，我心爱的发哥！”
镜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摇转，周润发坐在台下笑得欢畅。
今日我，与你又试肩并肩；
当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鲜。——《当年情》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资料：
《张国荣的电影世界1》中的《英雄本色》一章，香港《电影双周刊》杂志社，2005年。
《张国荣——十八年的艰苦奋斗》，德国柏林电影节《Positif》杂志，1999年，总第455期，翻译：路过。
《星空下的倾情》电视访谈节目，1997年1月，林建明主持，香港亚洲电视台。
《吴宇森忆张国荣：最穷的时候仍记得关心我》，2003年5月新闻。
陈可辛的新浪微博中对『香港电影午夜场』的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