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谭张争霸』或许最能证明20世纪80年代香港乐坛的光辉灿烂。1987年，张国荣推出唱片《SummerRomance'87》，一时好评如潮，销量势如破竹，成为当年年度最畅销唱片。与此同时，张国荣与谭咏麟在乐坛的竞争也日趋白热化。
人，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海阔天空的胸襟，退一步去生存。——2002年
张国荣对当年的恶性竞争如此感悟
最早将张国荣与谭咏麟比较的一篇报道，竟然出现在1977年。
那一年，张国荣刚刚出道，签约丽的电视台，在电视台附近的广播道租了一间小屋。那一天，《明报周刊》记者与他约见在一间咖啡厅，他点了火腿蛋早餐正吃得专注，浓眉大眼，时尚卷发，看起来像纯情的高中生——实际上他也不过刚二十岁而已。记者问：“有没有人说你像温拿的谭咏麟？你的发型与眉毛都像他的翻版。”张国荣点头，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风范：“他没有我高，穿了高跟鞋只到我这儿。”说着还用手比了比额头。
这时候，不论是记者还是张国荣本人，都一定不会想到，十年之后，这个谦虚地说“唱得不好，但是我喜欢唱”的率真爽朗的小伙子将在乐坛上与谭咏麟分庭抗礼，将香港乐坛推向空前绝后的鼎盛时期。
谭咏麟比张国荣年长六岁，1973年成为温拿乐队的主音歌手。与张国荣出道后在歌坛沉寂多年不同，温拿乐队几乎一组队就在当时的乐坛红极一时，屡创白金唱片销量的成绩。作为主音歌手的谭咏麟自然备受关注。六年后，乐队解散，他单飞发行个人专辑，第一张唱片就获得“金唱片”销量。
反观张国荣，几乎可用“惨淡”来形容。虽然是以歌手的身份参加歌唱比赛而入行，但是入行后沉沉浮浮。电视台安排他多线发展，唱片、主持、电视剧、电影，处处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但博而不专，又总是缺少运气，半红不紫的状态甚至令媒体都替他着急。由于最初的两张唱片销量不佳，在其后长达四年的时间内他都没有再推出个人专辑，乐坛几乎将他遗忘了。
应该说，无论从年龄、出道时间，还是在歌坛的成就来看，谭咏麟都可以算是张国荣的前辈。
转机出现在1982年，张国荣约满丽的后加入了华星唱片公司，1983年推出成名曲《风继续吹》，1984年的《Monica》仿似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这之后，张国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红。黄霑曾预言：“1985年将是张国荣的。”时隔两年后又总结，“说错了，原来1986年也是张国荣的。”由此可见，张国荣当时在香港歌坛的受欢迎程度。——黄霑还不曾预见，此后的二十年，都是张国荣的！
但是人红了之后，是是非非便纷至沓来。
1985年1月，香港1984年度“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典礼”首次将“最受欢迎男歌星”的奖杯颁给了谭咏麟；张国荣也凭借《Monica》收获了第一座“十大”奖项。同一时期，香港电台请全港青年投票选出心中的“1984年度娱乐圈十大当红人物”，评选结果中，谭咏麟以绝对优势遥遥领先，而张国荣则排在第六位。两个意气风发的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两人的竞争已经开始。
1985年，张国荣在歌坛势头不减，相继推出了《为你钟情》《全赖有你》两张唱片，他还首次在香港红磡体育馆举办了一连十场的个人演唱会。同一年，谭咏麟的演唱会为二十场。两人之间的比较已经开始。
平心而论，这是张国荣在红馆的第一次演唱会，如此成绩已经表现不俗，创下了初次开唱的场次纪录。谭咏麟此时已走红十多年，在红馆已是第二次演出。二者之间本没有什么可比性。
20世纪80年代的香港歌坛百花齐放，拥有一大批本地的好歌手、好乐队，许冠杰、林子祥、梅艳芳、徐小凤、罗文、陈百强、邝美云、叶倩文、达明一派、Beyond……各个都是不能忽视的实力之辈。说起来，为什么最终会成为张国荣与谭咏麟两人之间的PK战场，也实在是一桩无解的公案。只能说，是这两位歌手太红了。
到了1985年底，谭咏麟和张国荣这两位歌坛超凡巨星几乎垄断了香港偶像市场。似乎一夜之间，这两个没有任何私人恩怨的歌手，就被歌迷与媒体推到了风口浪尖，两派歌迷势不两立，“谭张争霸”的局面就此形成。
香港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件。20世纪60年代时，两位香港女星萧芳芳和陈宝珠也受到过类似的“待遇”。当时两人演出的电影放映时，若出现萧芳芳的特写，陈宝珠的影迷就大喝倒彩，一时使得两人都颇为尴尬。
但是张国荣与谭咏麟之间的争斗似乎愈演愈烈。——不，是他们歌迷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许多年后，有歌迷回忆学生时代班级里两派相争的景象：两个要好的同学，每天早上例行的公事，一见面先为各自偶像对骂一场；当然，吵完之后还是好朋友，但为了各自的偶像，立场要清晰。——这属于“理性派”。
“非理性派”做出的事情就更出格了，谭张二人的歌迷不乏从舌战转向肢体接触的。
在各大颁奖礼上，只要张国荣一出场，谭咏麟的歌迷就立刻大喝倒彩，扰得舞台上的张国荣几乎无法演唱。他在心中默念，我忍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喜欢我！殊不知场馆外，谭咏麟的歌迷正在将张国荣新买的爱车划花，张国荣甚至在家中收到了“冥币”这样的“礼物”。
小美为这个坚强不息的歌手写了一曲《有谁共鸣》，录音时唱到“笑问谁，肝胆相照；夜阑静，问有谁共鸣”这几句时，张国荣一时感触以致落泪。这首歌在第二年的颁奖典礼上获选“十大劲歌金曲”之一，谭咏麟的歌迷照例嘘声不断，当真是“有谁共鸣”。
1987年，张国荣转投新艺宝公司，新唱片《SummerRomance'87》好评如潮、势如破竹，年度销量超过四十万张，成为当年年度最畅销唱片。可以说，到了这一年，张国荣终于在乐坛上稳稳地与谭咏麟平起平坐了。这是用数字说话，这也是媒体喜欢用的说法。对这场“谭张争霸”，传媒界也颇有推波助澜的意图。他们借助歌迷的关注，将谭、张二人的唱片销量、奖项颁授、演唱会数量，总之一切能被量化的指标都拿来比较。
张国荣从不怕比较。在这一场白热化的竞争中，据可以核实的数据显示，从1983年到1990年，张国荣以二十四张白金唱片、一张金唱片，全球唱片总销量超过三百四十九万张的数量，远高于谭咏麟的两百余万张。但是在“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中，张国荣总是落得下风，与奖项缺少缘分。这些年间，获得“十大”称号的歌曲，谭咏麟十首，张国荣仅六首。谭咏麟更是从1984年到1987年连续四届夺得“最受欢迎男歌星”。有他在，这个奖始终没有张国荣的份儿。
1988年初，正值各大颁奖礼前夕，有媒体炒作出“谭咏麟买奖”的丑闻。虽然后来被证实此言不实，但对谭咏麟的形象已有所损伤。其后，他主演的电影反应平平，演唱会的场次又不及同期女歌手，一时事业显得颇多阻滞。而此时的张国荣，正凭《英雄本色》和《倩女幽魂》在影坛上扬眉吐气。
一连串是非，加上连年来的竞争压力，令谭咏麟不堪重负。
当年2月，“十大中文金曲”颁奖礼上，周润发为金曲颁奖。正要宣读获奖名单时，台下有不少观众大呼谭咏麟的名字。周润发玩性大发：“又是谭咏麟？这次不会做假了，这次是电台主办，是堂堂正正的颁奖礼哇。”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谁想玩笑过了头，台下的谭咏麟一脸凝重。稍后，谭咏麟上台领奖时，他没有循例说些感谢的话，而是落泪宣布：“我获奖，证明我付出的努力和你们的支持都没有白费。对于这次的奖，我特别珍惜，但是我每次获奖，都会有是非，因此，这将是我在乐坛最后一次领奖。”
全场错愕。
一时间歌迷众说纷纭。有骂周润发不知分寸胡言乱语；有说谭咏麟不能承受压力；当然，最后又免不了一撮矛头指向张国荣，“张国荣赶走了谭咏麟”的指责不绝于耳。
谭咏麟是认真的。从此张国荣孤山论剑无敌手。
在第二年的“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上，张国荣终于拿到了盼望多年的“最受欢迎男歌星”。但是在没有了竞争对手的前提下，这个奖的分量似乎都没那么重了。1989年9月，张国荣比老对手决绝得多，事业如日中天的他正式宣布告别歌坛，并于年底在香港红磡体育馆连开三十三场“告别乐坛演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香港乐坛。
属于谭咏麟与张国荣的香港乐坛就此落下帷幕。
回看这一段光辉灿烂又有点刀光剑影的时代，在“谭张争霸”的竞争背后，带给乐坛的是精彩纷呈的好音乐。两人越挫越勇，好歌不断，单看张国荣这边，这些年间推出了《SummerRomance'87》《HotSummer》《VirginSnow》《Leslie（侧面）》《Salute》《FinalEncounter》等一连串专辑，都是乐坛的经典之作，《共同度过》《沉默是金》《侧面》等经典作品时至今日仍毫不褪色。谭张二人，连同一众好歌手，共同将20世纪80年代的香港乐坛推向空前绝后的鼎盛高峰。
烟花过后是寂寞。
张国荣的退出无意间带动了一批“退出热潮”，许冠杰、梅艳芳随后纷纷举办告别演唱会，令百花齐放的香港歌坛几乎真空。
究竟是什么结束了长达数年的“谭张争霸”的局面？是1988年谭咏麟宣布不再领奖吗？是1989年张国荣退出歌坛吗？是，又不完全是。
张国荣在退出歌坛之后，只在加拿大“疗养”了大半年，就又被一纸电影合约请回香港。这之后，他出演了多部享誉海内外的优秀电影，成为蜚声国际的华语电影明星；这之后，他在1995年复出歌坛，凭借个人的努力与才华，在不宣传、不领奖的前提下，唱片仍然大卖；他举办的两次演唱会均成为经典，为香港开创了另一种音乐空间。
结束“谭张争霸”的，是张国荣始终孜孜不倦的努力和执着。在演艺道路上，他逐渐攀上“传奇”“至尊”的顶峰，成为香港演艺圈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回首往事，往事如烟。其实那一场浩浩荡荡的“谭张争霸”，确切地说那只是两派歌迷的争斗，是媒体和唱片公司有意无意地利用歌迷之间的争斗进行渲染而已。张国荣与谭咏麟两人曾多次表示，自己与对方并无过节。
1999年，张国荣签约环球唱片公司，与谭咏麟这位昔日的竞争对手成为同事。见面多了，合作更多了。其后，两人不仅多次出席同一活动，更破天荒合唱了一首《幻影+雾之恋》。MV里，两位20世纪80年代的香港歌坛霸主，一笑泯恩仇，嬉笑倾谈，气氛活跃轻松。
漫漫人生路，谁知道是不是幻影一场？
天边一颗闪星星，海边一颗闪星星，或睡或现闪烁不停；
似要悄悄告诉这世界，现实实在是幻象。——《幻影+雾之恋》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资料：
《张国荣的爱情故事》，《明报周刊》，1977年，第456期。
《绝对自我——从<有谁共鸣>看小美眼中的张国荣》，《香港电视》杂志，1986年12月。
1984-1989年度『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十大中文金曲』颁奖礼。
香港IFPI唱片销量统计数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