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沙哑着嗓子,嘴唇嗫嚅了两下,开口道:“你们,你们是援军吗?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我愣住了,克里斯塞恩也愣住了,他回剑入鞘,走到那个人面前,语气客气了许多:“我们是议会卫队的,后面还有我们的几万弟兄,你从哪里来?是哪个部分的?是哪位将军的麾下?”
那个人的眼泪瞬间如同山泉一般涌了出来,冲刷着一脸的焦痕,他黯然地摇摇头:“我是泰罗格伯爵的麾下,我,我们在林子里迷路了,我是来找路的,我们还有几百个弟兄,是十几天前,从那边的隘口战场活下来的,我叫奥利弗……对了,艾斯提尼那,芬利尔来了,他的总部在艾斯提尼那!”
奥利弗这个名字我在关于隘口那一站的情报里看过,似乎那场消灭了教团整整一个大队的大火就是这个人一手策划执行的。那一战惊天地泣鬼神,不仅仅在于歼灭了教团一个大队,更重要的是,他直接摧毁了芬利尔手下最强部队末日之雷的半数成员。
居然作出这样壮士断腕的决定,我那时候对这个奥利弗印象极深,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烈士。可是现在,死了那么多人,这个始作俑者奥利弗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多多少少有些为他的壮举大大折扣,我甚至在想,这个家伙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还是比较重要的,为了消灭敌人,不惜赔上己方的几千战士做炮灰,这种残忍的魄力,倒有几分与当初的我相似了。
我一边想这些,一边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奥利弗,他不知道在这座林子里饿了多久,一看到我们行军锅里残留的干粮,就两眼放光,从最初到现在,他已经扫干净了三口行军锅,现在眼前的第四口锅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奥利弗终于打了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第四口行军锅,讪讪地笑笑,说:“真是不好意思,饿得太久了,弟兄们这十几天就吃过几只野鸡,我出来前,弟兄们已经断粮两天了。”
“还有多少人活着?”我理解地点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那样的火场里离开的,但想必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肯定剩不下多少,能活着出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奥利弗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我本来是没想着要活下去的,可是谁知道,想死的人没死成,想活的人却没活下来……”
接着,奥利弗喃喃地给我讲述了那场战斗之后的事情……
火头起来之后,受惊的战马拉着烈火熊熊的大车四下乱闯,围困在隘口附近的教团军队毫无准备之下,阵型被燃烧的马车撞得支离破碎,先前突前狙杀奥利弗的末日之雷也被突然冒起的火头打乱了阵脚,把握了这个绝好的机会,被围困在隘口里的图穆巴伯爵突然搬开城门的障碍,亲自率领骑兵四下突出,一阵砍杀,击退了黑暗教团的拦截,将奥利弗和已经被教团军队砍杀得差不多的罗多克战士迎进了城里。
但此时,周围的林区已经完全被火海吞没,最外围的黑暗教团军队首当其冲,被不断蔓延的火头驱赶向包围圈中心的隘口小城。队伍一点点拥挤,一点点变得密集,教团战士和罗多克战士的脸上,泛上了同样的绝望。
只是稍有不同的是,罗多克战士脸上出了绝望,更多的却是兴奋的病态殷红,他们一瞬间觉得,生死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够拉这些企图毁灭他们家园的罪犯下地狱,一切都无所谓了。即便是火头已经燎到了城上,那些罗多克的战士们还是一动不动,趴在滚烫的土墙背后,坚定地用斥候随身携带的轻型手弩一个一个收获下面拥挤的教团战士,有些惶恐无措的教团战士踩着同伴的身体扒上低矮的城墙,很快就被坚定地守在上面罗多克士兵一刀劈下来。
当火苗的大军彻底将围困在包围圈里的教团士兵蚕食殆尽的时候,终于就要轮到隘口小城里的罗多克士兵了,在连片空气都被炙烤得扭曲起来,罗多克士兵们手上的十字弓首先经受不住火焰的考验,弓臂干枯,弓弦松软,再无法发挥作用了。
图穆巴高举着自己的军旗,把它插到了隘口小城的最高处,火头已经把他几天没刮的胡子烤焦,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个水泡。火场里到处都是人被烧死的惨叫声,以及燃料燃烧发出劈啪声。
“罗多克万岁!”图穆巴大吼一声,就要跳入火海,却在那个瞬间被人从背后拉住了。
他回过头,拉住他的是先前他从乱军中救起来的奥利弗。
来不及自报身份,奥利弗在周围鬼域一般的声音中对着图穆巴的耳朵大吼:“伯爵大人,我们还有出路!弟兄们在地下,发现了一座地窖,里面存有大量的水!”
图穆巴精神一振,但立刻又想起一个问题,像这座不知名的隘口小城,标配最多只有五百守军的规格,这样的地窖里能有多大的空间,城里的数千罗多克将士,他们怎么办!
何况,这么大的火头,即便是钻进地窖,也不过是延缓一点死亡的时间罢了。
图穆巴立刻梗着脖子吼:“让弟兄们先进去,我……”
但他还没有说完,守在隘口城头的副官已经重重一记手刀击打在他的后颈上,图穆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名副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把图穆巴推给奥利弗:“别犹豫了,让伯爵大人先进去,然后是军官,之后是还有战斗力的老兵。罗多克的战斗还长,王国需要他们!”副官笑了笑,看了看自己骨肉伶仃,只有一层皮连着的右手和大腿,“至于我,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符合条件的人刚转移进地窖,大火就烧裂了城墙,蔓延了进来。黑烟和火气封住了地窖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混合着此起彼伏凄厉到已经听不出语意的“罗多克万岁!”
地窖沉重的大门拉上,也就把这些凄厉的喊声、喧闹的火场和数千罗多克战士的生命关在了门外。
地窖本来就不透气,空间狭小,火头蔓延到头顶没多久,里面的空气就变得闷热起来,躲在地窖里的几百名罗多克士兵忍不住地用储存的清水洒在身上头上,可是没多久,水在迅速蒸发干净,他们的身上又重新变得干燥起来。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很多人都头晕目眩,无法呼吸,一个叫做沛龙·李的战士晃晃悠悠挣扎着想把自己从滚烫的大门口移开,却一个趔趄撞倒在见底的水桶堆上。
水桶哗啦啦倒下来,如山崩一般,在小小的地窖里引发了一阵惊呼。
但惊呼立刻放大了,被倒下的水桶撞击过的地窖墙角,居然被撞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缺角,缺角里面黑洞洞的,往外散发着凉气。
好像沙漠里的一泓清泉,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反应了过来,那个叫沛龙·李的战士干脆扑了上去,用木桶砸,用手抠,用脚踹,在地窖里水汽弥漫,蒸汽几乎要把人烫伤之前,他终于弄出来一个半人大小,刚好可以爬过去的口子。他再没有犹豫,身子一矮,就钻了进去。
然后就是一连串撞击的声音,没过多久,沛龙·李的声音穿了出来:“都下来啊,兄弟们,下面是一个溶洞!”
奥利弗精神猛地一振,绿林盗出身的他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大火,唯一逃生的机会就是如果比较好运的话,找到一个藏在山体里面或者地下的溶洞,因为洞体高度和岩壁的阻隔,地表上的火焰很难影响到溶洞内部。
他猛地跳了起来,在短短的十几秒内,就布置好了疏散和撤离方案,反正沛龙·李跳下去没有摔死,大家也就无所顾忌了,一个接一个钻进洞口,葫芦一般滚了下去。奥利弗最后撤离之前,火苗已经烧穿了地窖门,在吞吐的火舌当中,奥利弗一闭眼睛,跳下了洞口。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们在这座地下溶洞里待了十多天,吃光了事先丢下来和随身携带的所有口粮,等到头顶的温度减减冷却,火头渐渐熄灭,他们顺着溶洞的走向,在一片漆黑中小心跋涉,也许是上天眷顾他们,狭长幽暗的溶洞地下河最终把他们带到了出口,那是位于艾斯提尼那不远处,一口隐藏在幽深山林间的深潭,仅存的三百多名罗多克战士在经历了十数天的折磨和苦难之后,终于重见天光。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通向艾斯提尼那村庄的小路,只是在这条路上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奥利弗就看到了芬利尔的中军大旗高高飘扬在艾斯提尼那的上空,那些漆黑的马尾旗和幡布好像漆黑的乌云,重重地笼罩在奥利弗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