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即逝。
“那巴尔……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确是在利用他,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样的一个乱世里,他是我们当中最干净的一个。”我对萨菲罗斯说,“很难想象,芬利尔居然和那巴尔同归于尽了,对于教团来说,这是一个人事上的剧变……萨菲罗斯,依你之见,教团会派遣谁来接替芬利尔的职务?”
萨菲罗斯好像完全听不出来我的口气,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如果是我来做这个决定,首先这个人选一定要有一定的名气,要能震慑得住芬利尔的旧部。其次,这个人必须要对教团极度忠诚,绝对绝对不可能有二心,所以,从这个角度上看,一直就被防着的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我哑然失笑,原来我居然也在大祭司考虑的名单上,不过我想,大概会在第一时间就被筛下去吧。
“从种种角度考虑,我想,唯有老G会是最佳人选。”萨菲罗斯最后斩钉截铁道。
我点点头:“我想的也是老G,一方面是你考虑到的,另一方面,萨迦在这件事里,必然会有动作,老G既然被大祭司洗脑了,也就是说他会绝对终于萨迦,比起任何人来说,他都是不二的人选。只是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大祭司会怎么使用老G这颗棋子?”
答案没过多久就揭晓了,芬利尔战殁后,西部集群停止了推进,亚伦城终于等来了伊莉娅的援军,罗多克战局重新陷入了僵持。时间刚刚进入到十月,卡拉迪亚大陆上的麦子熟了。我正带着小瓦米在山谷的麦地里散布,雪莉就像一朵紫罗兰一样飘落在我眼前,眉宇间难得地现出一丝忧虑。
“埃蒙斯。”雪莉站在重新开垦的薰衣草地里说,“我有一个坏消息,芬利尔神使战死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手把小瓦米交给身边的萨菲罗斯,“我刚知道。”
“更坏的消息是,西路军的那些人居然一直隐瞒这个消息,要不是第十二军团的布兰登军团长,直到现在大祭司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现在整个教团的人都乱成了一团!”雪莉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我平静的态度非常不满。
“哦,真想不到呢,芬利尔神使那样的人也会……唉……”我假惺惺没心没肺地感叹了一句。
雪莉微微摇了摇头:“世事总有无常,杀他的是那巴尔,他当时也战死了。”
我眉头一挑,雪莉这句话明显就是说给我听的。
好在雪莉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她重又恢复了毫无表情的平静:“芬利尔的战死让大祭司很伤心,也很愤怒。他老人家已经决定,委派老G接任西路军统帅,这个月十五号,他祭祀会亲自到基地来,他有训示埃蒙斯,大祭司特地交代了,他要见见你。”
说完,雪莉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我希望到时候,是你自己主动去的,而不是我把你绑过去。”
雪莉走了很久,我才找了根树桩坐了下来,萨菲罗斯静静地站在我身边,小瓦米在不远处摸索着和自己玩。萨菲罗斯突然开口了:“大祭司这趟来,我们凶多吉少。”
我点了点头:“明摆的事情,老G接掌西路军,萨迦的实力已经不是尤蒙冈德可以匹敌的了,这个时候大祭司当然要下手去除掉我们这个不稳定因素。而且,我敢肯定,大祭司说的十五号只是一个障眼法,我猜,估计这几天,大祭司就会出现在基地里了。”
“我们的士兵,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靠着教团的信仰和对大祭司的崇拜才围在我们身边的,如果大祭司出现在基地里,宣布我们叛教,这部分士兵估计会立刻倒戈吧。”我说。
萨菲罗斯没有说话,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这部分人,我去清洗掉。”良久之后,萨菲罗斯才吐出这么一句。
清洗,怎么清洗?我没想太多,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萨菲罗斯,还是年轻人的那股子愣劲。这部分士兵可有一万多人,说清洗就清洗,对于基地的士气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以萨菲罗斯跟我这么多年的见识,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但我没想到,一时的疏忽,却为未来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我抱起小瓦米:“好了,先不想这些,最后的一点美好时光,能珍惜就好好珍惜吧,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的确很快,当我把小瓦米抱回城堡,交给高薪从杰尔喀拉聘请过来的女老师之后不久,我就听见缓慢而沉闷的敲门声。
我不用回头,就感觉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了起来,侍立身边的萨菲罗斯眉头一挑,手轻轻搭在了背后的长刀刀柄上。
房门响了三声,然后就像枯朽的淤泥一样融化下来,化成一地淤积的黑粉。
一领裹在缝着白边的黑斗篷里的人影缓缓飘了进来,脚不沾地,风过衣袂不动。
“埃蒙斯,我可怜的孩子。”苍老的声音从漆黑的斗篷里传出来,大祭司迦尼夫!
我站了起来:“大祭司,您好。”
时间在我们三个人之间停止了。
我不止一次想,如果当时,大祭司对我露出任何一丝的杀气,即便明知不敌,我也要全力以赴地迎上去,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来的那么早。
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祭司走到我面前的椅子上,缓缓坐了下去:“埃蒙斯,你知道吗,芬利尔死了。”
大祭司的声音苍老而沙哑。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我倒了一杯阿尔托酒,递给大祭司,那时候我手边经常放的酒,每次碰上难题就会喝一杯。
大祭司接过去,一仰脖灌了下去,这一刻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将近八十岁,统领数百万教众的上位者。
“芬利尔是我从几十万个教团的孩子里挑中的,他很有天赋,什么东西,我教一遍他就能学会。”大祭司的声音很哀伤,“他的父亲,特拉梅西诺,我不喜欢,为人太毒辣,但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如果没有芬利尔,他根本做不到大长老的位置。可惜,我什么都会,就是没办法起死回生。”
大祭司看向我,又要了一杯酒:“埃蒙斯,你也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小夜秀没有把萨迦留给我,或许你会是下一届大祭司的合适人选,这样,你也就能实现你的想法了,是不是?”
“可惜啊,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如果?”大祭司叹了口气,“我本来想,一来就杀了你,收回第四军团。这一路走来,没想到你把第四军团操持得这么好,这都是你的心血。我想,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就像芬利尔那孩子一样。现在一看到你,我就心软了,下不了手了……小埃蒙斯,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诫你了,好好的,你和萨迦两个人一起,把教团弄好,就像你的第四军团一样,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小埃蒙斯,我年纪大了,教团以后是你们的,萨迦做了大祭司,你就做大长老,不好么?一定要打打杀杀么?”
我接过酒杯,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大祭司,我一直很敬重您,您一直在努力改变这个世界,可是您没有看到的是,这个世界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他的改变是一场大势,不管是我还是萨迦,又或者是您,都已经在这场大势之中了,不是我们一两个人抽身而出就可以的。时代希望自己变得更好一些,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您说的没错,如果萨迦做大祭司,我做大长老,时代还会继续,但一定不会是最好!现在芬利尔为了他自己的时代,已经舍身成神,更多的人都在为他们的时代流血,这已经不是我们一两个人可以决定的了的了。大祭司,直到这一刻,我都尊敬您,因为您勇敢,仁慈,充满理想主义,您率先撬动了改变时代的杠杆,您是伟大的前驱,但从那一刻开始,这个时代就开始按照他们自己的轨迹运行了,已经不是我们能阻止得了的了。终我一生,也只能将之引导到最好的状态上去。大祭司,也许我所要争取的未来,和您要求的未来不一样,甚至格格不入,但这是无法改变的,即便您现在杀了我,也依旧会有其他人继续这样的变革。”
大祭司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听我说完这些,他最后喝了一口酒,从我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那么,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吧,小埃蒙斯。”大祭司静静道:“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再是教团的人了。你自由了。”
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是这样评论的:“从这一刻起,时代翻开了新的篇章。”
但我看着大祭司静静地离开,想到的只是,这个可怜的老人,又失去了一个自己的孩子。
卡拉迪亚历1260年10月1日,光明联盟在一连失去了两位领袖之后,走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但这一天,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曙光,我带给他们的曙光。
这一天,我站在基地城堡的最高点,向着下面的二十万子民高声宣布,从这一刻起,第四军团彻底脱离黑暗教团的编制,从这一刻起,不需要再依靠被曲解的神明,我们的山谷,我们的家园,将由我们自己保卫。我们崇拜光明和自由,我们不隶属于任何国家,我们只属于卡拉迪亚!
从这一天起,教团的第四军团从世界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荣军。不论是谁,只要胆敢染指卡拉迪亚,就要蒙受光荣的制裁!
这一天被后世称为光荣日。但没有人知道的是,在光荣日的背后,在我站在最高点宣告天下的同时,一万两千四百八十六名忠于教团的军民被萨菲罗斯秘密处决,尸体丢进南侧的乌鲁兹哥达雪山深渊,直到二十年后,名单上依旧有超过半数的人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