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忐忑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很紧张地样子、很盼望,又很失落的样子。
“当然记得你。”我笑着说,“西西弗,还有莫里斯小姐,我们有两年多没见面了吧。”
莫里斯脸上的紧张一瞬间落了地,她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用很好听的声音说:“是啊,好久好久没见面了,大人,每次听见您的事迹,我都为您骄傲呢!”
西西弗跟着说:“我姐姐每天都为您祈祷哦,埃蒙斯哥哥,他每天都在向伟大的梅迪乌斯神祷告,希望他能听见,保佑您身体健康,武运昌隆!”
我仿佛被什么突然刺了一下,紧跟着想起来,那年,夜秀死在乌克斯豪尔的地下,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是把他们留在了乌克斯豪尔,拜托那时候被强迫加入审判团的露丝教导他们,一起留下来的,好像还有三个人……叫什么呢,想不起来了……后来露丝出了事,他们怎么样了,我就管不上了。
现在再次见面,听他们的话,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虔诚的教团信徒了。他们怎么了,就这样被洗脑了吗?
我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淡淡道:“那,真要多谢你们呢。跟我来吧,现在。三级审判使,西西弗、莫里斯!”
少女的脸上好容易才露出来的温暖被这句话一扫而空,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终于缓缓站了起来,牵着西西弗恭敬地向我行了一个教团下级见到上级的礼,乖乖地站到了我的身后。
回到驿馆之前,我找了个地方脱下了机甲,送走了独角兽,重新跨上来时的高头大马,脸色惨白的特略和格伦森一左一右夹着我,在我身后是西西弗和他的姐姐莫里斯,一行人拖着三辆大车回到驿站,两辆堆满哈尔玛的土特产,剩下一辆里,藏着重伤的萨菲罗斯。
震慑刺幕克,萨菲罗斯的效果远远超过我所谓的“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幌子,对于库吉特人这种只知道崇拜强者的民族,拳头大永远是真理。
进入驿站,给新加入者安排好了住处,我轻轻敲着桌面,考虑如何处理酒吧里的那些目击者。按照影月的建议,可以从中甄选一部分加入我们,另外一些,找个隐蔽的角落处理掉。但现在是在哈尔玛,任何一丝破绽都有可能致命,现在那边的人都在我们离开时,被影月三人组一口气尽数打晕,暂时关押了起来,但必定不是长久之计。
“埃蒙斯哥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吗?”西西弗站在门口,一脸期盼地看着我。
西西弗今年只有十四岁,在他还未记事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离开了人世,是他的姐姐莫里斯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的,对于他来说,他的姐姐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自然,对于我这个曾经三番四次解救他们姐弟俩,并最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归宿的人,至少在他们心里也能有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自嘲了一番,当初救下他们,完全是心里多余的同情心和正义感作祟,已经过了这么久,这些东西早就在波澜诡谲的斗争中被磨得一点也不剩了,在我的眼中,人只剩下了四类,自己人,敌人,有利用价值的中间派和无利用价值,可以牺牲的路人。
可是为什么今天萨菲罗斯重伤,再看到这两个人,我心底深处那原本以为早就已经淡忘了的鲜活的自我,又蠢蠢欲动了呢?
“你们……这两年,还好吗?”我压抑着汹涌的情绪,用尽可能平淡的口吻问。
西西弗眼里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雾,他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咬住嘴唇摇了起来:“不好,我们过得很不好!审判团的前辈们天天说,埃蒙斯哥哥是叛徒,狼子野心。姐姐让我不要和他们争执,但他们不肯放过我们,一有机会就找我们的麻烦,害我们被条例惩戒,我们每个星期能有三天饱饭吃就不错了……”
西西弗深吸了几口气,忽然笑了起来:“不过呢,我们也不会白白吃亏……姐姐不知道,我每天趁那些前辈睡着之后,就拿一点点水银滴在他们的水囊里,日久天长,过了不到半个月,他们就死光了。谁也查不到痕迹,姐姐虽然问过我是不是我干的,但我怎么会说呢?哼哼,欺负姐姐的人都要死!”
我忽然感觉一股凉气从后脊梁骨里渗出来,看着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小男孩,这真的是两年前那个倔强地咬着嘴唇,扛着十字弓挡在他姐姐身前的小男孩吗?
“西西弗,你愿不愿意脱离审判团?”我压抑住自己波动的情绪缓缓问,如果可能,我真的不希望这两个白纸一样的无辜者掺和进这样肮脏的世道斗争中。
“当然,我早就不想干了!我想跟着埃蒙斯哥哥你,威风八面,谁都不敢欺负!”西西弗眼里放出兴奋的光,“只不过姐姐她有点胆小,她总说人间这么多恶是梅迪乌斯大神用来考验我们的,早晚神会用神罚之火净化世间,在那之前一定要保持虔诚……唉,我说不通。姐姐既然不想走,我就只好陪着她了,不然,谁来保护她?”
“哦……”我的声音渐渐变冷,靠在椅背上,眼前这个小男孩已经不是当年的西西弗,少女莫里斯,自然也不是当年的莫里斯了。
“既然这样,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不管怎样,到了我这里,你们就当是到自己家了,尽管放心吗,不会有人敢欺负你。”我说,“但是有一点。埃蒙斯哥哥现在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叫尼扎的人,尼扎?罗斯柴尔德,你能为我保密吗?三级审判使西西弗?”
西西弗条件反射般挺起了胸膛:“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我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回去洗个澡,晚上带你姐姐和我一起去领主府赴宴,让她换一件好看点的衣服,钱够不够?不够去问特略叔叔要。”
西西弗笑着说:“埃……尼扎哥哥你放心,钱不是问题,这年头,我们教团人上街买东西,什么时候付过钱了?”
说完,西西弗就笑着走了出去。
一推开门,门口赫然已经站着一袭黑袍,西西弗愣了愣,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少女莫里斯此刻已经放下了风帽,她的脸色是很不寻常的苍白,她笑着,温柔地说:“姐姐才来,西西弗,你先去玩,我有事要和大人说。”
西西弗做了个鬼脸,只有此刻,我才从他身上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小男孩的影子。
“好咧……不过,现在是尼扎哥哥哦,姐姐你不要叫错了,哈哈。”说笑着,西西弗欢跳着离开了。
莫里斯苦笑着走进房间,随手带上了房门:“不好意思,大人,他一直这么毛毛躁躁的,是我把他惯坏了。”
我也笑了笑,向面前的长椅一伸手:“没关系,请坐吧。”
但我还没回过头,就听到背后传来扑通一声,莫里斯居然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下把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她,但莫里斯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大人,请您原谅我,我是向您请罪的!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请您严惩我!”莫里斯低低啜泣道。
这是哪跟哪?
我皱着眉头,强行把莫里斯拉了起来,按在座位里,“什么罪孽不罪孽的,你不会是来和我探讨教义的吧,呵呵……”
“我们此来,是奉了梦比优斯大人的命令,要潜伏在您身边,伺机刺杀您的!”莫里斯一句话就把我差点震晕了过去。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方才那一瞬间,往日曾共患难的温馨回忆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莫里斯惨笑着,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我知道,您对我们姐弟两个恩同再造,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您下手,但上级的命令我们不得不服从。我们只能在整个卡拉迪亚漫无目的地游走,谁知道,今天居然又和您相遇了,我……我躲不过了……只能……埃蒙斯大人,小心,一定要小心!就我所知,派出来的不止是我们!”
说完,莫里斯匕首倒转,猛地向自己胸口刺下去。
“够了!”我低吼一声,右手已经抓住了莫里斯手里的匕首,锋利的,淬着剧毒的幽蓝色刀刃在炼金手臂上磕出火花。
“啊!小心,有毒!”莫里斯的脸瞬间煞白了,她看着我手里的匕首,下意识叫了出来。
我一怔,看向她的眼睛:“今天,我的人受伤,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莫里斯的眼神立刻闪烁起来,她把头偏向一边。
我反握匕首,炼金手臂全力发动,直接插进了墙壁里,半尺长的匕首只露出柄端镶嵌的廉价珍珠,看起来就好像那本身就是镶嵌在墙壁上的。
“回答我!”我咬着牙说。
莫里斯的身体猛地一颤,终于颓然跪坐在地上。
“是……是另一组审判使,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他们的任务,不然的话,就算是我死,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莫里斯低低道,眼泪在她脸上无声地蜿蜒流出。
我站了起来,走到莫里斯面前。昔日的单纯少女此刻裹在审判使的黑袍里,低声啜泣,洁白柔软的颈脖,仿佛天鹅一般,只要我一用力,就能拧断。
“不怪你。”我扶起她,“离开审判团,和西西弗好好过日子吧。乱世很快会结束的,我向你保证。”
莫里斯再也忍不住了,富有穿透力的哭泣仿佛从胸膛里爆炸般涌了出来,她猛地抱紧我,死死地抱紧我,重重地捶打着我的背,她的眼泪渗透我肩膀上的衣料,把我半边肩膀染得湿透。
此刻,我感觉不到任何男女之情,我只感觉到一种东西,足以温暖人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