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迪亚斯会那么紧张和惊恐地跑开。
“沉住气。”我对他们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现在是教团的人,他们应该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不过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就是了。”
我们一进入村庄,就有很多人围上来,一些妇女跪在远处哭泣,更多的男人们满脸都是兴奋的红光,但也许是鲍里安已经把我在教团中的地位等级告诉了他们,他们也只是在近距离围观,充满好奇地摸外面那些卫士们的衣服和斗篷,发出啧啧的赞叹,而不敢对我太过接近。
一支百余人的盛装骑兵队从不远处的城堡里奔驰出来,很快就进入了村子。看见他们,先前围上来的村民都纷纷散开一旁,男人们恭恭敬敬地半跪在路边,女人则五体投地地匍匐在地上。
他们在距离我们大概五十米的地方停住了马,然后集体跳下战马,单膝跪在路边。为首的一个骑士,在款式古老的筒式板甲外面围着漆黑的斗篷,坐骑也围着漆黑的马甲,乍一看和今天的暗黑骑士还颇有几分相似。他踩着正步走到我们面前,从铁桶般的头盔里传来嗡嗡的声音:“神使殿下,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欢迎您视察罪人的牢笼,第五军团将接受您尊贵的检阅。”
我点了点头,“带路吧。”
人群簇拥,骑士们站了起来,纷纷上马,在我们前方缓缓前行。伊莉娅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道:“不要过去,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好奇地看了看伊莉娅,这一刻罗多克战女神的脸上居然有了惊恐的神色。
是什么会让伊莉娅这么害怕?
我正在疑惑,队伍已经进了城堡的城门,从城门通向领主府的碎石子路两旁,是两列举着盾牌长剑的黑衣武士,伴随着我们的出现,为首的军官模样的武士厉声高呼口令,上百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刷的一声举了起来,仿佛一片寒霜瞬间出现在眼前。
伊莉娅的身子一缩,似乎被面前的画面唬住了,手下意识搭在了剑柄上。
这只是教团军迎接高层的军礼仪式而已,除了格伦森和伊莉娅,其他的人都早已见怪不怪了。但即使是这样,伊莉娅也不该如此害怕啊,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即便是面对五百末日之雷,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是现在居然如此失态,让我更加满心疑窦。
我握住伊莉娅握剑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不用紧张。接着带领众人,从剑林中穿了过去。
当我们走过这条大道,又是一声高亢的命令,雪一样的长剑刷的一声收了起来。
大道尽头,是领主府的台阶,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静静站立在长阶尽头,双手拄着一把骑士大剑,静静地看着我们,说不出那张风云不动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世间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我走到他面前,依照教团副神使在公开场合参见神使的礼仪,右手抚胸,微微鞠躬示意。
中年男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依旧看向我身后的空气。
我皱了皱眉,朗声道:“您就是……恩,罗根神使殿下吧?我是第一副神使埃蒙斯。”
中年男人的目光这才移下来,扫了我一眼,接着侧过身,手往身后领主府幽暗的门廊一挥:“请进。里面说话。”
我回头看了看萨菲罗斯,示意他随我进去,艾特·奇和其他人留在外面。
穿过曲折的门廊,又上了几层楼,来到一间宽敞的议事大厅,哥特式的巨大石柱从大厅的八个方向支撑住了高深的穹顶。
分宾主坐下,我还没有开口,中年男人就先一步道:“副神使是什么?什么时候有这个阶级?”
我看了他一眼:“很早以前就有了,不过,您大概不知道吧。”
中年男人出神了片刻,才缓缓点头:“是啊,我当然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和我的兄弟们被囚禁在这个该死的牢笼里,不能离开,外面星移月转,有很多事情,我们与世隔绝当然不知道。”说完,中年男人终于伸出手来与我轻轻握了握,说:“我是罗根,教团大神使……唔,从前的。现在我只是一个囚犯而已。”
“是啊,以前的,很早很早以前的……”我在心里默默道,嘴里却说:“这两……呃,十年里,您和您的部下就一直呆在这里,从没出去过吗?”
罗根神使苦笑着摇摇头:“头一年的时候,教团一直有人守在外面,我们当然出不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守卫消失了,但我们的人只要一出去,就没有能回来的。慢慢地大家也都不去想这些了,就在绝望里等着不知道会不会来的赦免令。”
罗根看了我一眼,眼里终于有了些情绪的波动:“不知道,我们今天等到的,是不是赦免令?”
我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道:“上代大祭……教皇陛下梅迪乌斯已经仙游了,本届教皇迦尼夫陛下可能并不知道这里的事情。说实话,我们只是在此执行任务,误入此地的。”
我意想中,听到这个消息,罗根必然会或歇斯底里或心如死灰,但没想到罗根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连手指头都没有抖一下。他稳如泰山地坐在首座的靠背椅上,平静道:“没什么,那是下面的孩子们误会了,埃蒙斯神使很年轻啊,入教多久了?”
“到现在有两年了吧。”我答道。
“两年能做到神使,唔,后生可畏……”罗根点了点头,“红衣主教拉姆斯福特还健在吗?”
我心里突地一跳,这是梅迪乌斯之后的第二任教皇,现在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吧。我老老实实摇摇头:“他老人家已经仙游了。”
罗根“哦”了一声,“他现在应该才六十出头吧,唉,人有旦夕祸福……那,红衣主教罗法克呢?”
“也仙游了。”
“……大主教威廉?”
“仙游了。”
“……大主教利姆博格?”
“不在了。”
“……拉苏斯大公?”
“没听过……”
“……考尔顿女公爵?”
“好像也不在了。”
“……杰丁公爵?”
“死了死了,统统死啦死啦的。”
罗根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难得喘口气,方才那连珠炮般的询问已经让我出了一头汗。
“那……科利娜呢?”罗根顿了顿,又问,“大公主科利娜,十年过去了,她大概也嫁人了吧?”
“死……”我死字刚说出口,立刻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罗根的眉头突然间猛烈地跳了起来,拳头隐秘地死死攥着椅子扶手,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对于这个名字,他比之前的那一连串加起来的关切都要多。
我马上改口:“似乎……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离开核心,去哪里隐居了吧。”
“哦……”罗根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一下死了那么多高层,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教团被我那愚蠢的姐姐和伪善的哥哥给灭了?”
我苦笑了笑,这个罗根猜得还有些接近。我说:“是遭受了重创,不过没那么严重,教团退居德鲁亚岛,休养了一阵子,最近又在反攻卡拉迪亚,进展还算顺利。”
罗根叹了口气:“原来战争还在继续,死亡……如果当初不是我那哥哥,现在应该早就太平了吧……他们怎么样?我哥哥罗杰,和我姐姐斯泰尔斯?”
说到这里,罗根的眼里再度闪烁出了关切的神色。
该怎么说呢,我叹了口气,但还没有开口,罗根就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不要说了,我说了懒得管他们的事的。埃蒙斯阁下是吗,你和你的手下来此执行什么任务?如果需要用到我们第五军团的话,我们将会无条件协助你。”
说完,罗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紧接着他身子一僵,很震惊地看向了我的身后,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忍不住也跟着回头看去,议事大厅的房门被推开了一半,伊莉娅站在门口,关切而谨慎地看着我和萨菲罗斯,她的右手紧紧握在腰间的长剑上,时刻准备出鞘。
此刻,这把长剑剑身散发着柔和温情的光华,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依恋来。
罗根的嘴唇颤抖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了冰冷而沙哑的问话:“格拉姆德林……母亲的护手剑。这是我姐姐斯泰尔丝的佩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罗根的身上喷薄出漆黑的雾气,他身下的长椅在这股雾气中寸寸瓦解成粉末,他愤怒地开口,巨吼直冲我的耳膜,让我几乎站不住脚跟。
“你到底是什么人!回答我!否则,死!”
在这一瞬间,仿佛比整座乌鲁兹哥达雪山倒下来还要强大的压迫感毫无阻碍地加持在我们的身上,萨菲罗斯还好一点,还能挣扎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拔刀,我根本就好像被几万头大象踩在椅子上,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大厅里的火苗疯狂地舞动起来,之后迅速被狂风吹灭,在熄灭的那一刹那,罗根的身影彻底地隐入了黑暗之中,我只能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仿佛两团漂浮的鬼火,在一步步向我逼近。
远处的伊莉娅受到的威压感大概要轻一点,她一直颤抖的手在这一瞬间持若渊岳,缓慢而坚决地拉出了腰间的佩剑,跳跃着柔和月光的剑刃平平指向了一步步接近的罗根。伊莉娅没有说话,也许在这样疯狂的敌意面前,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
罗根只住了脚步,他细细的看着这把长剑,好像凝视多年未见的亲人,良久,才长叹一声,语气里的暴戾少了许多,他甚至略带些温和地说:“格拉姆德林为什么会在你身上?告诉我,我保证不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