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万年不变的雨夜,恶臭黑暗的雨雾飘飘洒洒,漫天而降,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涌动的恐怖里。家家户户都黑着灯,床上的人无一例外辗转反侧,汗湿衾枕,正在抵御自己的心魔。城市残破得一塌糊涂,像是玩具城里来了个巨人,随意踩踏扫荡过后,又来了条火龙,喷出的火球将仅剩的断壁残垣又烧成了焦土。这片焦土上如今只竖立着仅剩的几座残楼,高的高,低的低,都灰头土脸,有的谢了顶,有的没了门脸,摇摇欲坠。如今无泪城里的人,就卑微地栖身于这些简陋的洞窟里,朝不保夕。
大街上的路面一段被水泥胡乱包裹着,一段又露出了泥土的本色。连年的淫雨将这些土道儿都冲泡得泥泞污秽,沟壑纵横。城边的沟渠里流淌着灰绿色的污水,腥臭的气味不时随风飘向内城,飘进每家每户,每个麻木的鼻腔里。曾经的地下工程都已荒废,地下通道里如今积了一层臭水,每每在夜里就是蚊蝇老鼠的乐园。大部分交通设施都已不再使用,或是被私人占领。几截报废的火车停在废弃的轨道上,那扇扇大开的窗户就像是枯索的鬼眼。夜风穿梭而过,空余几声哀怨。
这里的夜是一片纯粹的黑。乌压压的黑云翻滚在城市上空,降下细灰般的雨雾。雨雾灼人,能顷刻间烧得人皮肤溃烂,脑子里像是燃起了大火,直烧得人灵魂都要破碎成一片一片。大街上杳无人迹,人们紧闭门户,连门窗的细缝都用布帘细细塞上。
而就在这黏滑而稠密,令人恶心的黑暗里,一个娇小的人却静静地在街道上漫步。一袭白布包裹着她的身体,赤着脚,踏在遍地星罗棋布的泥洼里。肮脏的泥水混着血水,撕落的动物皮毛,以及其余一些不知名的污垢大咧咧地溅在那一双洁白光滑的赤脚和小腿上,而它们的主人却浑然不觉。
黑色的长发及腰,飘荡在她的背后,像是招魂的幡。而她的眼神更不似世间人,清冷空洞,没有一丝活人的烟火气。她的皮肤极白,如同拨了壳的鸡蛋般,即便在这漆黑的夜里,也微微泛着莹润的光泽。而她的身形又好似极娇弱,骨质纤细,仿佛连轻轻的一滴露水都难以承受。
此时的她正缓缓地走在这城市肮脏的街头,那灼人的雨雾好像对她全无作用似的,就那么静静地落在她的肩头,为她萧索的身影又添了一丝落寞。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几只骨瘦如柴,毛色黯淡,却恶狠狠的野狗紧随在她身后。黄溜溜的三角眼死死地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嘴角滴滴答答流着口涎,却始终保持在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不敢近她的身。
这时,前方有一个夜行人破开迷雾痴痴呆呆地朝她的方向走来,行尸走肉般,苍白的脸上戳着两个空洞的洞,透出大脑的腐坏与意志的沦陷。看着那苍白的人影越走越近,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时,侧着身子轻轻避开了。身后的几只野狗却倏地把目光转移了方向,看着那具夜行人恍恍惚惚地向它们走来,眼睛里陡地亮起了绿光。喉咙里低低地呼噜几声后,其中一只率先朝着夜行人的方向一跃而起,将他扑倒在地。接着,剩下的野狗一拥而上,将它团团围了起来,饕餮今晚丰盛的宵夜。
身后野狗撕扯生肉的声音越来越远。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起来的血腥气,那白色的身影加快步子,在路口处向右一拐,来到了另一条街上。
街道一旁,一扇紧闭的窗户后面,重重的布窗帘被掀起了一条细细的缝,露出了里面实际掩藏着的一丝光亮。两双嫉恨的眼睛从缝隙里露出来,恶毒地盯着那个白色的精灵般的身影。
其中一个嘶嘶地说:“又是这个怪物!每天晚上自己一个人悄悄溜出去,不知道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一个舔了舔嘴唇,喃喃地说:“是啊,一身皮白白净净,滑溜溜的,那些黑雾对她好像完全没影响似的,该是多么干净!”
另一双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透出了几分沉思,又倏地转了回去,更加嫉恨地盯着不远处的白影,阴森森地笑着说:“所以说她就是个怪胎!你看她的眼睛,哪有一点儿活人的感情?生下来没哭,活着也不会哭。整个人游游荡荡的,没准哪天就那么死在街上了,跟条野狗似的,等着她那个铁棒槌爷爷去给她收尸!”
“啧,那可不行……不行。”另一个声音油滑地说着,眼睛里透出了猥亵的绿光,“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就是死了也要先落到我的手里,看我不把她剥巴干净,看看她那身皮肉到底有多嫩多白!然后剖开她的胸膛,看看她的心长成什么样子。再尝尝她的血,是不是我想的那么甘甜!”说着,就“桀桀”怪笑了起来。
“妈,爸。”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叫唤。缝隙里的两双眼睛倏然缩了回去,随即“哗”得一声轻响,黑色的窗帘又被紧紧拉了起来。
而窗外那白色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这扇窗所能及的视线,走到了一个路口处。略停了停,她像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左一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很短,很破败,原本矗立的房屋早就在多年的雨打风吹中坍塌殆尽了。只余路左的一间宅子尚能住人,但据说里面曾经一夜间被屠戮了实在太多的人,血水流了满地,把地板都浸透了。死人太多,阴气久久不散,常年闹鬼,因此即便房子保存得不错,也没人有胆搬进去。
这座宅子往前十来米就到了胡同的尽头。尽头处有一个小院子,里面影影幢幢的,隐约可见有一座小屋。屋前正对着一棵十分粗大的古树,树上有一座简单搭成的树屋。那道白色的身形看了看小屋一角紧闭的房门,就顺着树屋上垂下来的绳梯,灵巧地爬了上去。
她矮了矮身子,刚要钻进树屋的小门里,就听得一个声音在不远处低低地唤她:“小弥,小弥!”她回头一看,不远处门缝里点起了一捧淡淡的光。她默默地走了过去,低声叫道:“爷爷。”随之一闪身,快步走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