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比是一个由30多间房舍组成的小镇,它建造在熔岩之上,经常沐浴在从斯奈费尔火山积雪上反射过来的阳光中。小镇位于一个小峡湾的尽头,峡湾的四周都是些形状怪异的玄武岩石壁。
我们都知道,玄武岩是一种棕色的岩石,起源于火成岩。它们形状的排列方式惊人的整齐。在这里,大自然如同人一样,用几何方式对岩石进行了雕琢,就好像它也知道要如何使用三角尺、圆规和铅垂线。如果说大自然在其他地方采用艺术手法制造出一大堆杂乱无章的东西、粗糙的圆锥体和并不完美的角锥体的话,那么在这里,它仿佛要在人类最早期的建筑师之前展示整齐的范例,它创造了一个最简单的建筑秩序。无论是巴比伦的辉煌,还是古希腊的奇观,都无法和这里相提并论。
我确实听说过爱尔兰的巨人大道巨人大道,是爱尔兰北部的自然景观,原本是一道玄武岩流,岩石在结晶后呈菱形,经过海水的侵蚀,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石板路。,也听说过赫布里底群岛赫布里底群岛靠近苏格兰西北海岸,属英国,由大小500多个岛屿组成。上的范加尔洞范加尔洞位于赫布里底群岛的斯塔法岛上,洞内有玄武岩石柱群。,可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玄武岩构成的景观。
而我现在却在斯塔比看到了这一壮观景象。
峡湾两边的石壁与半岛其他地方的海岸一样,是一大串高达30英尺的垂直石柱。这些柱子笔直而匀称,支撑着一道拱门,拱门的顶端是一些平放着的石柱,它们往外伸出到海面上,构成了大海的半个穹顶。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在这个天然的穹顶下方,惊异地看到轮廓绝妙的尖形门洞,海浪在门洞中穿梭,飞溅起阵阵浪花。有几段玄武石柱被咆哮的大海连根拔起,横倒在海滨上,如同古代寺庙的废墟,只是这些废墟永远年轻,几个世纪过去了,岁月却没有在它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我们在陆地上的最后一段旅程。汉斯聪明地引导着我们,让人欣慰的是,他还将继续陪伴在我们身边。
神甫的家是一所矮小简易的棚屋,不会比邻近的房子更美观、舒适。我们来到门前,看见一个手持铁锤的人,他的腰上还系着皮围裙,在给一匹马钉马掌。
“祝您快乐!”向导说。
“你好。”铁匠用纯正的丹麦语回答。
“神甫。”汉斯转过身来对我叔叔说。
“神甫!”我叔叔重复了一遍,并对我说,“看来,阿克赛尔,这个勤劳的人就是神甫了。”
这时向导正在把我们的情况向神甫讲述,神甫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发出一种无疑对马和马贩子而言都非常熟悉的叫唤声,一个身材高大的悍妇立刻从棚屋里出来。她肯定有6英尺高,就算不到也不会比6英尺矮多少。我防备着她会照例给我们来一番冰岛式的亲吻,但她没这么做,甚至有些不大情愿地把我们让进了屋子。
这个客房在我看来是神甫家最糟糕的房间,既小又脏,还弥漫着一股恶臭。但是,我们不得不忍受。神甫似乎根本没有要发扬热情好客的传统美德的意思。天黑以前,我发现我们是在和一个铁匠、渔夫、猎手、木匠打交道,而不是一位上帝的使者。当然,现在还不是周末,或者他在星期天会有所不同!
我并不是要说这些可怜的神甫的坏话,其实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贫困。他们从丹麦政府那里得到的薪酬非常微薄,虽然教区收入中的四分之一归他们所有,但教区一整年的收入也不过是60马克汉堡货币,约合90法郎。--作者原注。因此,他们不得不找些别的工作来谋生。
但做多了捕鱼、打猎、钉马掌一类的活儿,他们很难不染上渔夫、猎人和其他一些比较粗鲁的语言、举止和习惯。当天晚上,我发现我们的主人并没有把节制饮食列入他应当遵守的美德之中。
我叔叔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学者,而是一个粗鲁庸俗的农夫。因此,他决定尽快离开这个不太友好的神甫家,继续开始他伟大的探险行动。他甚至不顾疲劳,打算在山里住几天。
因此,我们开始作出发的准备,就在我们到达斯塔比的第二天。汉斯雇了三个冰岛人来代替马搬运我们的行李。双方很明确地约定好:一旦抵达火山口,这三个冰岛人就返回,剩下的路程由我们自己搬运行李。
我叔叔借此机会告知汉斯,他打算尽可能地到火山深处去勘探。
汉斯只是点了点头。无论是去这里还是那里,无论是去岛的深处还是在地面,对他而言都一样。至于我,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我心烦意乱的了,几乎快让我遗忘了对未来的担忧。而现在,激动的情绪再次变本加厉地拆磨着我。但我能做些什么呢?如果反抗黎登布洛克教授有用的话,我早在汉堡时就这么做了,也不必等到了斯奈费尔山脚才来尝试。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有一个想法在困扰着我,这个可怕的想法也足以刺激到那些神经不像我这样脆弱的人。
现在,我想,我们正准备攀登斯奈费尔山,非常好。我们将探索火山口,好极了。有人曾经这么做过,而且还活了下来。但这还不是全部。如果真的有一条路能通到地球的中心,如果那个愚蠢的萨克努塞姆说的是真话,我们将会迷失在火山的地下通道里。现在,有谁能证明斯奈费尔是座死火山?谁能证明它不是在酝酿着准备在这个非常时期再次喷发?难道说因为这头怪物从1229年起就沉睡着,所以就认为它永远都不会醒了吗?如果它现在醒过来了,我们又会怎么样呢?
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而且我也确实在思考。我一闭上眼就梦见火山喷发,死后变成火山岩烬的可怕一幕反复地折磨着我。
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把我的想法委婉地告诉我叔叔,让他知道他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找到他,并且把我的担心告诉了他,但我尽可能让自己与我叔叔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他突然发作。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他回答得非常简单。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真的开始听取我的意见,并且打算放弃他那疯狂的探险计划?这简直好到让人难以置信。
在静默的这段时间里,我不敢打断他,最后,他接着说道:“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自从我们抵达斯塔比,我就开始思考你刚才提到的这个严重问题,因为我们绝不能过于轻率。”
“当然不能。”我肯定地重复道。
“斯奈费尔已经沉寂了600年,但它也可能会再次醒过来。不过火山爆发前总是会有些明显的征兆。我已经询问过这里的居民,并且做过这方面的调查,我能向你保证,阿克赛尔,它不会喷发的。”
听到这么坚定的回答,我站在那里,惊讶得哑口无言。
“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叔叔说,“好吧,你跟我来!”
我机械地跟着他。离开了神甫的家,教授径直往前走,穿过一个玄武岩石壁的缺口,朝与大海相反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旷野上,如果这一大堆一望无际的火山喷发物可以被称为旷野的话。这里就像刚下过一场岩石雨,到处都是玄武岩、花岗岩和各种各样的岩石。
我看见四处都有蒸气向空中喷射。这种白色的蒸气在冰岛语中被称为“雷基尔”,它来自于地下的熔岩,可以告知人们火山的活动情况。这一景象仿佛证实了我的担心,正当我刚刚抱有一丝希望时,我叔叔说的话让它又跌入了低谷。
“你看这些蒸气,阿克赛尔,很好。它们恰恰证明我们不用担心火山会爆发!”
“我怎么能相信这个?”我叫道。
“这个解释已经很明显了,”教授接着说,“火山爆发之前,这些蒸气会加倍活动,当火山喷发时,它们就会全部消失。这是因为岩浆一旦失去足够的压力,就都会从火山口喷出去,而不会再从地表的裂缝中逃逸。因此,如果这些蒸汽依然保持现在的状况,如果它们的能量不增加,如果你观察到风和雨并没有被沉闷的空气所代替,那么你就可以肯定火山在近期不会爆发了。”
“可……”
“没有可是,这已经足够了,在科学事实面前,最好保持沉默。”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神甫的家,我叔叔用科学的论据当作武器把我打败了,但我仍怀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在火山口找不到通往地心的通道,要是这样,就算所有的萨克努塞姆来冰岛都没有用。
当天晚上,我做一整晚的噩梦,我梦见自己正陷在火山深处、地球的中心,我像块岩石一样从火山里喷射到了太空。
第二天是6月23日,汉斯和他的同伴已经整装待发,正在等我们,他们的身上背着食物、工具和仪器。我和我叔叔要负责的是两根铁棒、两支长枪和两盒子弹。小心谨慎的汉斯还在我们的行李中加入了一只装满水的羊皮袋,加上我们的水瓶,足够我们八天喝的了。
上午9点,神甫和他的高个子悍妇在门口等我们,无疑我们应当要站在那里,好让他们以主人的身份向我们这些旅行者举行道别仪式。但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这种告别的形式是一张巨额账单,他们甚至把乡村小屋的空气都算了进去。这对高尚的夫妇就像瑞士的小店老板那样向我们敲诈勒索,为他们不友善的待客之道开出一个高价。
我叔叔没有还价就付了钱。一个要往地心去的人是不会计较那几个钱的。
账结清后,汉斯示意出发,很快,我们就离开了斯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