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劭仪了解,这一带有许多小渔村,一些小商贾常会去渔村收了新鲜的鱼,雇上车马,经过关卡往里头的城镇送,趁新鲜送入城里,能赚上不少,因此,这里的守关将士见得最多的就是飘着鱼腥的马车,这些过关如投胎一样匆忙的小商贾,令他们厌倦到麻木。
劭仪吩咐将士们去渔村收了几箱鱼放在马车上,将车帘卸去,劭仪和香雪就坐在这箱子后头,紧紧捂着口鼻。箱子里,上头是买的活鱼,下头是充数用的死鱼,不花银子。
过卡时,守关的几人打量马车,一人说道:“哟,你这马车,用来装鱼可有点儿花大本了。”
众人心里都凛了下,樊兆反应甚快,笑着道:“这回路远,不多下点本,半路给跑散了,那我可亏大发了!”
守关的笑了笑,捂鼻挥了挥手道:“你可得赶紧了,这味道,腥里都带臭了,以我的经验,怕是已经坏了不少!”
樊兆急道:“可别啊!那我得快马加鞭了啊,走!走!”说着一脸忧急地催着马车快跑起来。
劭仪和香雪躲在箱子后头,相视着咯咯笑。没想到这樊兆还真机灵啊。
梁沛千这头,回程的路走了不到一半,这一路他是越走越慢,近些日子更是变本加厉,路过一个镇便说要去探望附近友人,每次硬要在原地逗留上一两日,这要探望的友人又越来越多,天知道他游历期间结识了多少友人。
跟着他去探友的几侍卫见他如此珍而重之,原以为是什么深厚的情分,谁知,到人家府上一看,大多的‘友人’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人家见着他,不是大感诧异,就是压根不认识他,可他们家世子倒好,非嬉皮笑脸地赖在对方家里磨蹭时间,众侍卫都瞧出了一个事实,他们家世子这是挖空了心思不想回汴州,可他自己却不愿承认。
这日,他正欲出门‘探望某友人’,一侍卫迎上来:“世子。”
“什么事?”
“有封信,自己人送来的。”
梁沛千一听‘自己人’就知道是暗中护送劭仪的手下,他接过信重新回了屋。
屋里,他看着信却迟迟不启封,里头是劭仪的消息,他希望自己‘不想知道’,却偏偏疯了般‘想知道’,如此折磨了自己好半晌,终于承认自己还是没能全然放下,这才自感泄气地拆开信来一阅。
谁知越看眉头皱地越紧,信上说他们不久前才赶上劭仪一行,跟了几天便见劭仪那班人堂而皇之地通过了忠義两地关卡,似乎是要往沧州城去。
梁沛千郁闷至极,撑额叹息着自言自语:“她为何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呢?!”回徽州明明有更安全的路线,怎么偏偏选这条,她又想做什么?!
他在屋里踱了几圈,又躺上塌翻来覆去纠结了半天,回想起劭仪之前遇险的经历,他再也耐不住了,走出屋子,唤来一侍卫吩咐道:“我刚想起还有一位故人已是许久不见,决定明日去看看他。”
侍卫并未多想,只为让随行的人有个准备,便问道:“不知那位故人的府邸在……”
梁沛千自感难以启齿:“恩……”了老半天,才终于说道:“就在……那沧州附近。”
侍卫顿时目瞪口呆,眼珠都瞪直了,只差要掉了出来,如果他没听错……沧州?!他们可是在往汴州啊?!这回头路走得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沧州郡‘沧州城’。
劭仪一行进了城便找了家客栈落宿,虽说是来打探城中情况,但既不好走街串巷打听,也不好长时间耽搁磨耗,必须用最短的时间了解尽可能多的事情。
待天色昏暗下来,众人在屋里用过晚膳,劭仪唤了两将士来,吩咐道:“你们去打听下这城里最受追捧的说书先生,替我将他请来。”
两将士互看一眼,回道:“是!”
一间雅室内,劭仪换了男子服饰,与李玦和樊兆一起坐等着招呼那位即将出现的说书先生。
樊兆丢了颗果仁入口:“真能从说书的嘴里问出什么来?”
劭仪笑着纠正:“不是问,是套。”
李玦说道:“我以往辗转各地,见过许多甚为高明的说书先生,人称‘眼通檐下燕,耳吹墙隙风’,他们也确实不枉担这虚名,仿佛什么风声都能收到。”
劭仪笑着道:“没错,对他们中有些人来说,‘知他人所不知’便是一种乐趣,他们乐意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自然能探听到各种消息。”
樊兆还是有些不信:“真有这么厉害?”
劭仪扬唇一笑,说道:“试试便知,不过,得劳你们配合于我。”
终于响起叩门声,劭仪道:“进来。”
这说书的名叫闻博,刚至不惑之年,外号‘博闻先生’,听到里面唤进,他便推开门迈了进去,颇大的一间雅室,他一眼便瞧见了十步开外正围着圆桌谈笑风生的三人。
一个笑里透着稚气的男子边嚼着零嘴边说道:“我可最烦那些‘三侠五义’云云的老段子了,都听腻了。”
闻博故意放慢了些步子,又听旁边一个面目英俊的男子微微笑道:“这大江南北走下来,听来有趣的也的确不多。”
另一个纤瘦些的白衣少年开口戏谑道:“二哥你啊,独独爱听的不就是那些……”他凑上前,声音放轻些,取笑他道:“官、家、秘、事嘛!”
被他唤作二哥的人一脸不以为意:“能说得出这些的才叫真本事!你懂不懂啊!”
此时闻博已走近,白衣少年视线移来,一正色,站起身来说道:“是先生来了,请坐。”
三人都颇为有礼地点头行礼,倒令闻博有些受宠若惊,他只是听说有三位公子慕名要听他说上一段,也没多想便收了银子前来,方才听三人谈笑间所言,才恍然意识到,这会儿遇见的可不是一般的听客,说得不好可得砸了这‘博闻先生’之名。
劭仪给他倒了杯茶,语态恭敬道:“‘博闻先生’,真是久仰大名,今日之邀,请勿见怪,我们三兄弟四处游历,就爱听评书,可就有个坏习惯,不爱挤人堆里听,所以,只好劳烦你走这一趟。”
闻博道:“不劳烦,不劳烦。”
樊兆笑嘻嘻提议:“我爱听没听过的,最好是这沧州城的趣事。”
李玦道:“我三人今日才到这沧州城,若能以此来了解沧州倒是一举两得。”
闻博点头,想了想道:“要不,我给三位说上一段‘沧州游侠妙计惩贪官’?”
他心想,既和沧州有关,又搭点官家的边,该是八九不离十。谁知,那稚脸男子立马耷拉下脸,无趣道:“这些事恐怕是个沧州人就知道吧,我何苦花银子请你来?”
白衣少年忙制止他的冒犯:“二哥!”,又说道:“你爱听的那些,先生也不定知道,怎好强求?”
樊兆仍装得一脸失望,闻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劭仪,犹豫了好半晌,忽叹了口气,豁出去道:“我就说一段你们爱听的!这回准错不了!”三人眼眸都立时亮堂了起来。
闻博问道:“三位可知这沧州郡守是谁?”
劭仪立马道:“方万尧方郡守。”
闻博点头,“你们可听好了,我要说的这段子叫‘万芳园悄奏凤求凰,十里亭暗谱送别曲’,听是不听?”
李玦若有所思后已有所了然,樊兆却是一脸茫然,正欲开口问“这说得什么”,劭仪在桌子下一把抓住他手,点着头道:“就听这个!”
李玦看着桌下那两人的手,有些恍神。
“且说这‘万芳园’乃家财万贯的姚老爷给爱女建的一处园林,……”只听他抑扬顿挫,娓娓道来。
段子不长,说到最后,他拿杯盏往壶上一碰,叮地一声,唱道:“正是:痴女心舍了荣华赴郎君,怎知不是糊涂爹偏巧遇上了豺狼心!”唱罢拱手道:“段子到这方已是说彻,几位看官可满意?”
劭仪也拱手道:“很是精彩,多谢!”
闻博随后便起身匆匆辞别,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子,劭仪将他送走,待坐回凳上,三人一时静悄无声,劭仪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直要笑破肚皮,她扶着额摇头道:“这‘博闻先生’还真是,有趣得很!”
樊兆见她这般笑,更觉诧异了:“你先别笑了,我得问一句,他刚才说的是那姚小姐私奔的故事?我这耳朵没出毛病吧?!”
劭仪笑道:“放心,没出毛病。”
樊兆咋舌道:“那你们做什么听得这样认真?!害我都不敢造次!”
李玦一笑,解释道:“因为他说的正是那‘方万尧’的家事,只是说得隐晦,大概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见樊兆还是不明白,他又道:“‘万芳园’和‘姚老爷’,合起来便是意指方万尧。”
樊兆恍然大悟。
这时劭仪止了笑说道:“照他所言,这事倒有些奇怪,那方万尧的女儿和方家一侍卫私定终生,之后更随他私奔了,方万尧气得不轻,不让消息外传,暗中派人追捕,这都合情合理……可是……”
樊兆接道:“你是说,又有人瞧见姚老爷心腹悄悄送两人出城那段?”
劭仪点头,李玦道:“兴许,那心腹瞒着方万尧帮了他们一把。”
劭仪道:“有这可能,又或者,私奔只是幌子,方万尧将女儿送走另有目的,可他演这出戏是给谁看呢?”
樊兆道:“行事如此隐秘,自然不是给老百姓看。”
李玦道:“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连我们都知道了。”
劭仪沉默,总觉得事情没表面看似的简单……不管怎样,这里是不能久待了,明日一早就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