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骊原镇衙府的一间屋里仍亮着灯火,县官张世刚看完此前收到的洛州来函,神色有些怪异,思索一番后,命人去把廖骞叫了来。
张世交待给他的任务令廖骞深觉不可思议。
“大人,请问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上头的旨意,你只需听命!”
张世口气略缓和,由衷说道:“廖骞啊,此事事关重大,想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才可让我放心,不可出了差错啊。”
廖骞知道再问不出旁的,只能回道:“是!”
一月之限将至,劭仪内心渐渐没了之前的从容,她甚至开始自问,将希望压在胡九所说的那个人身上,是否太过儿戏?
可是,为了揪出薛翔,除此之外她似乎也别无它选。
桌上的烛火突然偏了偏,一瞬后又恢复如初,终于来了!劭仪开口道:“蕙兰。”
黑影眨眼间已经跪在她脚下,低头抱拳,不用蕙兰抬头劭仪已能看出她满身疲惫,劭仪伸手将她扶起,“坐下说。”
蕙兰起身,劭仪一眼看到她腿上用黑色布条绑住的伤口,“你,受伤了?”
难怪她会比自己预期的晚到,为了赶路伤口亦未恢复好,布条上还微微渗着血。
蕙兰却似乎无暇顾及伤口,她神色急忧道:“小姐,恐怕要出大事了。”
劭仪心口一跳,面上维持镇静,说道:“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
蕙兰点头,“我暗中跟随沈大人,几日后,果然如小姐预料,出现了刺客,小姐派去保护沈大人的暗卫活捉了刺客中的三人,并把沈大人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属下一直暗守在关押刺客的地方,护卫们本打算严审刺客,可在那之前,小姐命属下留意的目标出现了,他武功极好,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那几个刺客解决了,之后属下便开始跟着他,一直到他……进了林将军府邸……”
蕙兰边说边担忧地观察劭仪反应,劭仪明显一怔,随后便是沉默,屋里只能听到她略微沉重的呼吸,突然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也许……是他故意引你去……”
蕙兰摇了摇头,“他之前应该没发现属下,进入将军府时,因为太过震惊,属下出了点差错,这才被他发现,他当场就起了杀心……”
这边,廖骞奉命带了一队人正往劭仪的住处走去。
廖骞心头纷乱不堪,这究竟怎么回事,之前他几乎已经肯定她身份必定显贵,如今上头却突然下了捉拿扣押她的旨意,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什么都不对他说?
如果,如果她愿意告知真相,兴许他还能帮她!
廖骞被自己的想法惊得顿住了脚步,他此刻是奉命捉拿她,却在想着帮她,这不是嫌自己命长是什么?!
不过,相识一场,在不得不出手擒她之前,他仍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廖骞命手下全部留在原地,决定先独自一人去见劭仪。
屋里,蕙兰见劭仪不说话也不敢贸然开口,只静静侯着。
劭仪脑中有些发木,她茫然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潜意识拒绝思考这整件事,她清楚,只要自己一思考就能将所有事联系起来,薛翔那句话背后的答案也自然浮现,可这一刻,她却害怕知道。
劭仪沉浸在茫然的恐惧之中,蕙兰突然一个警觉,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她察觉到院子外有脚步声往这边来。
劭仪闻言猛地惊醒,脑海中如有一道闪电在黑暗中劈现,一切倏地串起,清晰却残酷,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林家与薛翔早有勾结,他们先设局除掉沈沉傲,让亲信俞胜寒掌控洛州兵马,再利用徽州一事趁机支走大哥,然后利用自己对沈骁案的关注,将自己引到此地……如此一来,爹身边只剩府内为数不多的禁军和一批死士,他们的下一步就是对爹出手,图谋拿下洛州,进而吞掉義侯之地!
劭仪紧了紧拳头,问道:“多少人?”
蕙兰回道:“只有一人。”
“一人?”她有些意外,既然蕙兰的跟踪被发现,他们为防备自己自然会有所行动,泉州县衙亦大多是林铁门生,这般及时来擒她倒不出所料,可为何只派一人?竟是这般自信!
劭仪压低声音吩咐道:“引开他。”
离开前她还有件必须做的事。
蕙兰点头领命。
廖骞在劭仪屋前站定,屋内灯火将她正在走动的身影模糊投在窗纸上,她似乎正在收拾桌上茶具,发出了微微的声响,廖骞有些失神,他多希望一切将要发生的变故都只是幻梦一场。
突然听到咔一声,极轻,他视线往上一挑,捕捉到一个黑影从屋脊上倏忽跃进黑夜之中,廖骞眸光一凛,瞥了眼屋里安然无恙的身影,便飞身朝黑影追了过去。
纵是廖骞功夫再好,于轻功方面却难胜身为影卫的蕙兰,蕙兰故意持距而诱,成功将廖骞引到较远的地方,随后又轻易将他甩开。
廖骞越追越觉不对,等他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时,前方的黑影已经不见。
待他急急赶回,劭仪屋内灯火已熄,他存了一线希望,开始叩门,然自始至终,无人来应,他终于一掌将门推开,点亮灯火,屋里果然已是空无一人,廖骞彻底死心,呆呆站着,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奉命将她拿下了。
劭仪出示郡守文书匆匆往胡九的牢间走去。
如此看来,胡九是他们将自己拖在骊原镇的一枚棋子,可胡九既知胡七为薛翔所害,又怎会心甘情愿与之同流,除非是被胁迫,最后的机会,她要从胡九那里得到她要的谜底!
看到胡九时,劭仪一愣,只见他席地半靠在墙上,身形瘫软,脸色发青,劭仪大骇:“怎么回事?你中毒了?!”
胡九抬起有些涣散的眼眸,看了眼劭仪,默不作声。
劭仪声音冷冷道:“所以,是薛翔对你下的毒?为了保命,你便成了仇人的走狗?你以为他们真的会给你解药?别做梦了!”
胡九这下有了反应,声音轻却怒:“我不稀罕他们的解药!”
劭仪皱眉,不是为了自己的命?!那是为什么?!她心里焚急,面上却冷静地可怕,既然不是自己,那可能是别人的命,只能赌一把了:“你想保护的人恐怕也早已命丧黄泉。”
胡九猛然用力抬头,瞪着劭仪。
劭仪看他神色变化,更添了把握,说道:“你被利用了,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胡九开口:“他……真的死了?”脸上露出哀痛的神情。
劭仪目光复杂地打量胡九,‘他’?……不!应该是‘她’才对!胡九心爱的女子!他们抓了她!
突然,砰地一声,胡九横倒在地上,开始抽搐,毒性蔓延,他撑不了多久了!
劭仪双手紧抓牢栏,声音沉着坚定道:“胡九,我是洛州卓家的人,薛翔背后势力难估,如今只有卓家能与他抗衡,难道你不想替胡七,你的她,还有你自己报仇吗?告诉我,薛翔是谁?这样我至少能答应你,在你死后找到她,将你们合葬。胡九!”
胡九抽搐地越发厉害,意识渐弱。
劭仪急唤:“紫荆!”
紫荆从角落现身,拔剑落锁,劭仪拉开牢门进去,屈膝半跪,双手拉起胡九衣襟将他拽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是谁?是谁?!”
胡九张开嘴,无力出声,只张了个口型便不再动弹了。
紫荆探了探胡九鼻息,轻声道:“小姐,他已经死了。”
劭仪终于缓缓松开手,站起身来,疲惫不堪地说道:“我们尽快回洛州。”
“是。”言罢,紫荆又消失不见了,劭仪一人至牢间从容往外走去,并未引起看守注意。
出了地牢,劭仪从一旁绕到了地牢后方,她记得一直往这方向走,过了眼前的石阶,就有一个石坊,石坊附近的围墙这几日正在修葺,从那里出衙府最为安全,而且买马的地方也不远。
石阶至石坊一路两侧架着几只火盆,黯淡的火光在寒意盎然的夜风中将熄未熄。
劭仪紧握双拳快步而行,心里不停念着:“爹,不要出事!等我!”
她脚步刚踏上最后的石阶,一个人影从石坊柱后迈出,“你果然在这里。”廖骞身后带了一队人,阻在劭仪面前。
劭仪没想到来人会是廖骞,她内心欣赏他,并不想与他势成水火,如今却也无奈。
廖骞先开口道:“你束手就擒吧,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劭仪浅笑:“廖捕头,你什么都不弄清楚便让我束手就擒?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
廖骞一愣,她这是在讽刺他吗?他也想知道,可有谁来告诉他?廖骞犹豫着开口问清楚,却看见地牢方向赶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远远高喊:“抓住她!胡九被毒死了!”
廖骞眸光骤然投向劭仪,凛冽锋利。
劭仪皱着眉,平静说道:“我没杀他。”
廖骞此时气怒交加,扬手沉声道:“拿下她!”
话音刚落,紫荆与蕙兰倏然现身,蒙面束发,全身黑衣,持剑护在劭仪两侧,夜色下只有她们手中之剑和衣襟刺绣上的丝线反射着一旁跳跃的火光,烁闪亮芒。
廖骞只一瞬震惊,旋即恢复泰然,他原就知道她不简单,可其他人看见眨眼间凭空出现的两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无人敢近。
廖骞认出蕙兰就是方才将他引开的人,竟也是个女子!他二话不说当先拔剑刺去,蕙兰毅然持剑正面迎上,两剑逼近,她突然一闪,避过廖骞剑锋,又旋剑绕过廖骞剑身,直刺对方咽喉,廖骞立时收剑往后一跃,这才避过她杀招,蕙兰的剑却又紧逼而来,这女子好快的应变!
这边两人陷于难分胜负的激战,其他人也不再无动于衷,仗着人多,纷纷攻向劭仪。
紫荆将劭仪护于身后,扬臂出剑,身法迅疾,一招击晕一个,这些废物就算再来百个也逼不出紫荆一口粗气,她一边应付他们,一边带劭仪往后退,游刃有余。
这时,突来一股强势的剑气,破空自眼前这群人的后方冲着紫荆眉心袭来。
紫荆倏然察觉,咬牙紧握长剑奋力横在面前一挡,铮——一声,两剑猛烈相触,火星突溅,紫荆被震得往后直退了两步,她站定朝来人看去,一个黑衣男子,杀气沉沉,不,他身后竟还有三人!
下一刻,四个黑衣男子已经持剑加入了他们的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