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至胡九牢门,劭仪回首朝廖骞微点了点头,廖骞会意,回避在隐匿之处。
隔着牢门,胡九坐在一角湿冷的草堆上,阖眸似寐,劭仪负手站在门外,开口道:“没想到三日后就将被定罪的人也能睡得如此安稳。”
胡九听见声音倏地睁开双眼,朝她瞥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没等劭仪回答,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嚷道:“什么定罪,我是冤枉的!”
劭仪噙了丝笑说道:“这我倒是信的,可惜,比起你的一面之词,恐怕他们更相信手头的证据。”
胡九疑道:“他们?你不是这官衙的人?”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逃脱不了这杀人罪名的,除非……”
胡九用怪异的眼神打量劭仪,似乎在辨认什么,口中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我帮你,但我要听实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胡九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悲戚无辜至极,“小人说的都是实话,求贵人救救小的这条贱命!”
劭仪皱了皱眉,口气冷硬威严到让人背脊一凛,说道:“收起你的废话,我没耐性在你身上浪费多余的时间,不如我替你开个头。”
她望了眼牢间墙上那巴掌大的窗子,复开口道:“你那失散的亲人就是你的胞兄胡七,你与他一样也是断崖山庄的人,只是在沈郡守围剿山庄之时,你恰好离庄,因此逃过一劫,期间你与狱中的胡七仍有联系,不料被那幕后之人,也就是薛翔知道,导致胡七被杀,而你来骊原镇的目的,我猜也是冲着沈骁来的,不过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他身上有你想知道的答案,可惜来晚一步,可我仍是猜不透你为何留在骊原镇。”
胡九眼里一丝震惊闪逝。
而暗处的廖骞握紧了拳,咬了咬牙关,她知道的这些竟一点都没向他透露,简直把他当傻瓜!若不是今日跟来,他就真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
胡九仍不松口:“小的真是听不懂,也不明白您说的这些到底有何根据。”
“你自己往窗口瞧瞧。”
胡九抬头一眼,只见一抹黄色在黑暗里浮动。
劭仪说道:“我认得这是胡七养的鸟,或者是你两人同养的,你还要坚持与胡七已失散多年的谎话吗?”
胡九脸上终于褪去了伪装的怯懦纯良,露出了与胡七极为相似的神色,他盯着劭仪看了好一会,问道:“你是从洛州城来的?”
他的眼神传达出他一定要得到确认的意思。
劭仪点了点头。
胡九突然阴冷一笑,随后才缓缓说道:“你说的都没错,庄主和大哥早对薛翔的身份生了疑心,便偷偷派我和另一人出庄调查,我两人分头行动,定时联系,我这边于益州一带刚查到些蛛丝马迹,就得到山庄出事的消息,我便急赶到洛州与大哥暗中联络,不料……害了大哥。大哥出事后,我与当时出庄的另一人一同打探沈骁行踪,我想知道他逃走前见的人究竟是谁,他就是杀我大哥的人!说不定也正是薛翔的真身。谁知赶到骊原镇又晚了一步,另一人似乎也找到了与薛翔有关的消息,并正赶来与我汇合,所以我得留在这里等他。”
劭仪锁眉想着他的话,突然问道:“你在益州查到什么?”
胡九沉默一瞬,直言道:“薛翔所谓的经商所得有一部分流向了益州一个秘密的细作组织,不过那个组织突然销声匿迹了,查不到更多。”
劭仪大骇,他和蓝翎阁竟也有关系?!
胡九打断劭仪思绪:“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要怎么救我?”
劭仪问道:“你等的人何时会到?”
“这可说不准,但最迟不会过一个月。”
“好,我至少可以保你这一个月好吃好喝。”
劭仪步出地牢的一路,廖骞走在她前头,他的背影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的气息,劭仪猜不透他是怎么了。
廖骞理智上清楚,她并没有向自己坦白一切的义务,情感上却仍抑制不住地生气。
出了地牢他才转过身来,脸色冷峻地说道:“你这么简单就信了他所言?保他一个月?呵,我对你还真是越发好奇了,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劭仪沉默了一瞬,这一瞬沉默此刻却如同一碗热油嗤啦洒在廖骞的心头火上,他强抑了怒气,忿忿说道:“我虽不清楚这桩案子之外还牵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人就是他杀的!”
劭仪在他莫名的怒气和牛一样的执拗刺激之下,反口一句:“别告诉我,又是靠你的直觉。”
廖骞顿时光火:“直觉也比你那‘妇人之见’可靠!”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妇人之见?!劭仪愕然无语,不知是怎么引了这无名火上身,心内也是一气,片刻后又觉好笑,知道廖骞察觉她是女子后,她就等着他摊牌,他却只字不提,没想最后竟是在一场莫名的争执中直接将‘妇人’二字拍在她的脑门上,如此口不择言,看来他真是气得不轻。
廖骞一路走回住处,怒气难消,这个女人,案情不愿同他说,身份不愿告诉他,连他的话也不愿相信,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一掌劈在屋门口一颗树干之上,整棵树颤了颤,本是深秋叶落,剩的那顽强求存的几片,如今也被他的怒气给震脱,仿佛闹脾气般故意飘到他的头上,肩上。
一掌下去廖骞的气倒是去了大半,转念一想,他有些后悔,说她“妇人之见”是不是过分了些……他怔立了好一会才拍了拍身上的落叶,迈步进了屋。
之后两日,廖骞连劭仪的影子都没看到,随后的堂审也俨然成了过场,因为疑点过多,需进一步查实,定在一个月后再审。
廖骞只觉她已到了只手可以遮天的地步,忍不住向县官询问劭仪身份,对方却清楚地告诉他“这不是你我可以打听的事。”他的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洛州城,卓府内。
打点“净莲院”的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小议,姚娉婷隔门坐于屋内,只能听到细碎不全的声音,“听说,昨晚有人在‘怡心湖’边瞧见了……”
“是眼花吧,这时节哪里会有。”
“她们几人都看到了,错不了。”
“那可真奇了……”
姚娉婷起身,推门而出,丫鬟们看见她便止住了议论,忙着行礼,姚娉婷满脸温和的笑意,说道:“方才你们说着什么有趣之事呢?我整日闷在屋里,无趣地很,不如也说于我听听吧。”
丫鬟们起先一愣,但看她神情恳切,略带委屈的模样,倒觉引人亲近,几人相视几眼,其中一人便笑嘻嘻的直言道:“方才啊,我们在聊府里一件奇事。”
姚娉婷一脸好奇,丫鬟卖了个关子:“姑娘从前可见过萤火虫?”
她点头:“儿时每至夏末秋初,在乡野河间倒是时常可见。”
丫鬟神秘兮兮道:“说的是啊,可是这都深秋了,昨晚竟有人在府里看见了,我们都在猜是真是假。”
姚娉婷闻言思索片刻,又带着笑意说道:“就算是真的也不稀奇,我曾听家乡的老人说过,‘长命之虫,恩在天寿’,虽少见却还是有的,季过仍存,想来它也是携了天寿而来。”
丫鬟们既疑惑又兴奋,“原来有这样的说法,那岂不是大吉之兆!”
“难怪会飞来这里了,听说義侯府本就是块风水宝地,‘怡心湖’更是府中至佳。”
“我们今晚也去碰碰运气吧,说不定能得享天寿之恩,哈哈!”
“你可真能做梦。”……
丫鬟们热情高涨地谈论着,姚娉婷只是在一旁浅浅而笑。
一个丫鬟突然问她:“啊,姑娘,你今晚也会去瞧瞧吗?”
姚娉婷微加深了笑意,回道:“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