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着家丁一路行至偏院的花园,“二位所说之处应是这里,若,若是找到所寻之物,就请马上离开。”本是逐客之语,他说得极轻,倒似劝告。
劭仪与梁沛千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劭仪道:“好的,多谢小兄弟。”
家丁深瞧他们一眼便退了下去。
两人一边在大树下假装摸索,一边探究四下环境,梁沛千问道:“你瞧出什么来没有?”
劭仪看了他一眼,反问:“你又瞧出什么没有?”
梁沛千悠悠道:“一路走来,这几个家丁丫鬟演得可比那城头唱戏的差多了。”
劭仪不禁一笑,想到如今两人都已身陷于此,也无需再隐瞒于他,她神色认真道:“我怀疑这里可能是一群人贩的巢穴,他们演这场戏若不是为了打消我们的怀疑,便是……请君入瓮。”最后四个字她特地对着他说。
梁沛千思忖,“那你还要自投罗网?直接报官不是更好?”
劭仪摇头,“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可不能轻易让线断了。”
梁沛千轻敲了下她的脑门:“你这里头为何总要想得如此复杂?”
劭仪并不在意他的举动,继续说道:“你有所不知,洛州城官府对水路两运的出城货物一向检查甚严,若这大活人他们也有法子给运了出去,那这内里可就大有乾坤了。”
梁沛千震惊,经她这么一说他也顿觉此事复杂。
劭仪突然笑着道:“你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梁沛千发现,纵然前头是刀山火海,他竟也不舍离去,况且他还从未遇过这么刺激有趣的事!只听他道:“既然小仪捕快想要将计就计,我当然得舍命陪君子了。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劭仪坦白道:“我还没想好。”
梁沛千失笑:“你倒真敢说。”
片刻后,劭仪开始肯定,他们许是不想惹上她带来的这个有功夫的人,所以决定暂时偃旗息鼓。
梁沛千看着劭仪若有所思的样子,猜测道:“你是在想,怎样在入瓮之前惊条大蛇出来,好多掌握些线索?”
劭仪看向他,默然片刻后说道:“我是在想,他们可能担心这瓮容不下你,决定弃局了。”
梁沛千一愣,她是在怪他坏其好事吗?心内略有不甘,他扬起一笑,说道:“容不下也得容!”
只见梁沛千大大咧咧地拉着劭仪向一个正在挥扫空扬的家丁走去,故意放大了声音道:“方才我俩在院中捡得此物,还望能亲手交还于你们家主,小兄弟可否带路引见?”
不知何时他半举的手里已荡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劭仪一愕,此玉的价值甚高,连她也估计不定,竟是他随身之物?!
家丁见两人衣着普通,更信了他捡玉之说,只是神色惊缩不定,道:“家主不在府中,由小的代为转交可好?”
梁沛千一副‘这可不行’的表情,转而用商量的口吻道:“此物看来贵重,不亲手送还总觉不妥,你看,舍妹正好有些暑气上头,贵府可否赐一杯清茶,我俩便可边喝边等。”
家丁闻言已是想不出法子拒绝,急得脸色惨白。
劭仪心下莞尔,他这是想直捣黄龙,逼对方出手吗?这人的行事作风还真出人意料,不过这些家丁也是被胁迫之人,逼紧了恐会令他们招致杀生之祸。
劭仪正想示意梁沛千作罢,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女子声音:“一杯清茶而已,有何不可?”
说话的是一位年约二十,圆脸凤眼的美貌女子,着一身浅梅色罗裙,向着他们走来。
“小姐。”家丁唤她。
“你先下去吧。”她遣退家丁,转而对劭仪二人道:“小女子凌如霜,两位请随我来吧。”
劭仪与梁沛千目光相接,心内都带了疑虑,凌如霜的出现令两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凌如霜将两人带到里屋一间厅堂,又命人去准备茶水,“两位请稍候片刻。”说完她便正襟坐于上首的红木椅上,两手交叠紧握放于膝上。
劭仪见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嘴唇微颤,似是在强作镇定。
不一会儿,丫鬟端了茶水进来,三人一人一杯,凌如霜一口喝下大半杯,借此努力平复着略微急重的呼吸。
劭仪放至唇边时轻嗅了嗅,西湖龙井,香气清醇,并未掺药,她抿了一小口。
梁沛千举杯欲饮,却突然神色一变,猛地侧头看向劭仪,见她好端端坐着,正投来疑惑的一瞥,他怔了一瞬,旋即了然一笑,一口饮尽杯中之茶。
劭仪突然明白他一连串举动的背后之意,心骤地一跳,果然听得砰地一声,梁沛千已趴倒在案上,失去了意识。
劭仪猛地站起,急道:“他怎么了?!”
凌如霜此时已松下了一直强绷着的神经,如软泥般瘫坐在木椅之中,她疲惫道:“他只是昏过去了。”
劭仪稍松口气,她走近凌如霜说道:“你们既留我清醒,定是有话要问。”
凌如霜抬头,半仰着面看劭仪,她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何以镇定如此,她眼神有些恍惚地飘向劭仪身后,木然说道:“要问你的人来了。”
劭仪转身朝门口看去,一个褐衣男子迈步进厅,屋外光线刺目,劭仪眯了眯眼,未看清男子面目,只听他说:“先将他们俩个带下去。”
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个黑衣男子奉命将凌如霜与梁沛千带出了屋。
待看清褐衣男子面容的一刻,劭仪不禁大为吃惊,竟是此人!她想起卜卦摊的一番际遇,顿时了然,那遇袭之地恐怕正是'花月巷'。
褐衣男子笑容冷烈道:“没想到今日选中的,竟是两个麻烦。”
劭仪也是冷笑:“装神扮道干这等下作之事,不怕遭报应?”
男子敛了笑容,狠厉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顺藤摸瓜查探而来?”他显是害怕已经惊动了哪方势力。
劭仪装作愤怒交加,道:“他是谁我不知道,许是被你骗来的。可我不是!之前你们抓了我大姐,我是来救她的,你们到底把她带到何处去了?你们这帮人面兽心的混蛋!还我大姐!还我大姐!”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想冲上去揪男子衣襟,男子皱了皱眉,“我这就让你们姐妹团聚!”话毕一掌将她击晕,又命手下将她也带了下去。
男子松了口气,只是普通女子就好,这女子倒是颇具胆识与谋略,但终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不过以这丫头的卖相而言,可算是至今最好的货色了。
良久之后,劭仪缓缓睁开双眼,目及之景令她震惊,这身处之地仿若一个空阔的密林,却又明明四壁相围,石壁之上爬满藤蔓,几棵万年古树贴壁生长,枝叶越空触顶,弧形拱顶高渺宛若苍穹,苍穹之上有个井口大小的空洞,外间光线从中撒入,凝成光柱,交错纵横的粗枝上悬挂着一个个一人高的铁笼,如其他笼中人一样,她显然也正被困其中,如禽如兽,诡异得很。
劭仪抓着一根笼柱试图站起,笼子便咯吱咯吱晃了几下,她只好又坐了下去。
这还是在凌府吗?如若不是,那又是什么地方?
“小仪姑娘——这里!”
劭仪听见梁沛千唤她,慢慢挪转了个方向,便看见离她最近的两个笼子里,正是那小千与凌如霜。
两人的铁笼一高一低悬在同棵古树的两根枝桠之上,凌如霜在稍低的笼中静静坐靠着,眉眼低靡,如一个失魂木偶;梁沛千在高处的笼中,手脚被铁链套着,却是面带微笑走东走西,惹得笼子悠悠直晃。
劭仪开口道:“你就不怕笼子掉下去吗?我瞧着那悬钩可不太牢靠。”
梁沛千边朝凌如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边笑着道:“她说这笼子就是得困猛虎也是绝无坏散之可能,我总不能比猛虎厉害了去,自然无需忧心。”
劭仪看他笑得一脸无忧,说道:“我瞧你何止是不忧心,简直乐不思蜀。”
梁沛千哈哈一笑,举着两手腕间的铁链子,说道:“谁让我的待遇比你们都好。”
劭仪懒得理会他,转而朝凌如霜问道:“你真是这凌府小姐?”
凌如霜也不抬头,闻声只是静静点了点头。
劭仪又道:“你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吗?”
凌如霜这下摇了摇头,仍是不动也不说。
劭仪接着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凌如霜干脆不再理她。
劭仪默默地深看了她片刻,轻叹了口气,终问道:“你的家人呢?”也许只有这个问题才可激起她的回应。
果然,凌如霜身子颤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激动,痛苦不堪,泪涌出双眼,嘴里喃喃自语道:“死了,他们全死了,全死了……如沣,还有如沣,可是他也被抓了,连他也不见了……”
劭仪声音放轻却异常严肃地道:“如果你还想救如沣就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凌如霜听到“救”字仿佛突然清醒过来,她猛地转头看向劭仪,眼神中同时带着惊讶,质疑,还有希望。
劭仪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凌如霜顿时明白劭仪一定不是普通人,许是为此案而来,说不定能救她和如沣,她唯一的弟弟。
凌如霜擦去眼泪,打起精神,压低声音道:“这里是凌府的地下,深有五丈,与凌府同大。”
闻言劭仪与梁沛千俱是一愕,劭仪缓缓站起身又环视了这洞府一圈,视线重新落至凌如霜身上,问道:“你这凌府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直觉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愣是卡在脑海如阻洪之阀。
只见凌如霜脸色凄如死灰,她的唇轻抖着说道:“你们听过'珍灵奇商'吗?”
劭仪如梦方醒,她脱口而出:“凌霄!”“凌霄!”与她异口同声的是梁沛千,他亦是一副醍醐灌顶的神色,续道:“原来这是凌霄的府坻,这就难怪了。”
劭仪心内也如拨云见月般清晰起来,凌霄,外号'珍灵奇商',是专门收集买卖珍禽异兽的古怪商人,他如痴如狂地爱好此道,许多人愿花高价只为一睹他的收集之物,可想而知若要买下一件该是怎样地一掷千金,却也总有人愿意买,凌霄也因此富甲于此行,可他大多时候行踪扑朔,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又是如何得到这些珍禽,更没人知道他何时会身在何处,可原来他就在洛州城内。